窗戶開着,陽台上的花快要曬蔫了。
魚缸裡的魚死了幾條。
飲水機裡沒有水。
衣服亂七八糟丢了一地,根本不知道哪些是幹淨的哪些需要洗。
這種亂糟糟的景象,跟離開之前一模一樣。
路弦西像是習慣了,将行李拖到了還算幹淨的廚房。
廚房沒有被污染隻是因為那個人根本不會做飯,桌上成堆沒扔掉的外賣盒就是證據。
再出來時路弦西已經挽起了袖子,換了一件黑色沒洗過的t恤就開始大掃除。
要是學校其他人看到現在的他一定會大吃一驚。
路弦西會打架,且擅長打架,手起刀落幹脆利落,能用手解決的問題絕不用嘴。所以他在大家的印象中是一個簡單粗暴的男生。不怎麼笑,沉默寡言,讓人難以接近。
平時别說大掃除了,學校裡跟他一起值日的學生每個都慌得一批,擦黑闆這種活都不想讓他去幹,生怕他嫌煩就拿了黑闆擦直搗自己面龐。
是以高中以來路弦西從沒有做過值日,還是因為葉武炎被罰掃廁所的時候,他才知道高中還有值日這回事。
當時即将要掃一個月廁所的葉武炎聽了,想讓路弦西來幫幫自己,想了想又算了:“還是不了。掃不幹淨要加兩個月,路哥看起來不像能幹這活。”
路弦西:“我很會掃的。”
葉武炎嘎嘎大笑,廁所回蕩着他的笑聲。
他用這種方式表達了自己的不信。
看起來幹不了活的路弦西現在卻在一言不發地收拾着屋子。
從客廳到卧室就像一個垃圾場,連家政來收拾都要皺皺眉頭,路弦西卻像沒當回事似的,丢垃圾,洗衣服,養花喂魚,表情都未曾變過。
兩個小時後,房間煥然一新。
經過的鄰居看他忙上忙下,對此見怪不怪,看見路弦西還挺驚喜的,“小路終于回來啦?這怎麼還瘦了呀?吃不慣鄉下的東西嗎?”
路弦西:“鄉下?”
鄰居:“對啊,你爸爸說你去鄉下二大爺家了。”
路弦西輕描淡寫說:“可能都長肌肉了吧。”
可不長嗎,天天追鵝殺鵝呢。
半夜十二點,路弦西給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本來在妲己點了一桌菜,卻被廁所那個人渣完全攪了興,因此飯也沒有吃幾口。
泡面咕嘟嘟在煮。
蒸騰的熱氣,慢慢浮現出了往事的模樣。路弦西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場景——冬天裡,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在廚房踮着腳煮面吃。
高一點的是再星,低一些的是他。
再星喂了一聲,“小鬼。你到門口看着去。”
路弦西看了看面,咽了一小口口水,又看了眼再星。
再星舉起勺子,恐吓他道:“還不快去啊。”
路弦西抱着頭,怕勺子的湯汁濺到自己的衣服上。轉過身就跑到了門口,還一步三回頭看着再星。
再星挑眉,“又怎麼了?”
路弦西很想提醒他凳子腿搖搖晃晃小心摔跤,但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再星腳下的凳子突然犯瘸,跌落的動作像是開了慢鏡頭,等回過神來,再星已經摔倒在地了。
摔倒在地也是兇神惡煞的,擡起頭狠狠瞪着自己,“我摔了,你哭什麼?”
路弦西癟着嘴,哭得更厲害。
後來他們兩個人都被罰了,那碗讓路弦西垂涎三尺的泡面,到底是沒機會吃到口。這讓他當時很傷心,站在牆邊,一邊罰站,一邊流眼淚。
好半天了,才聽到再星在旁邊惡聲惡氣:“下次再吃不就好了?”
下次再吃吧。
嗯。好的。
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但是後來的一切,教會了他事與願違怎麼寫。
開門聲驚散了四飛的泡面霧氣,那些曆曆在目的畫面也跟随一同消散。路弦西聽到闊别一月的熟悉腳步聲,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誰。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當了他兒子這些年,他連路國興的呼吸聲都能分辨出來。
腳步聲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路國興先去了卧室放包、換衣服,然後去了洗手間沖澡,最後停在了客廳。
客廳不能做别的事,隻是恰好臨近廚房,可以看見吃面的路弦西。沒有猜錯的話,路國興此刻應該在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準備從頭到腳挑出一些毛病來訓斥自己,好彰顯他的父親身份。
“你——”
終于開口了。
路弦西停下筷子,準備接戰。但這場醞釀了一個暑假的戰役卻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
手機響個不停,路國興隻得先接了,“……會議明天再開,都說了,這是上面的臨時決定,我怎麼會提前收到通知?我當然不希望和東礦合并……”
東礦,合并。
路弦西手裡的筷子還沒拿起。
泡面上的荷包蛋呲溜一下滑進了湯,濺出了一圈漣漪。
東礦,合并?
大約過了二十多秒,路弦西才感覺到一種怪異的興奮,從心髒那個部位一聲大過一聲地振動了起來,轟隆隆。
自己學校和其他學校合并,老實說,有沒有這事,他一點也不期待。但是這種消息聽到耳中,就是會有難以名狀的興奮感——那是因為他恍惚間見證到了曆史。
這個消息投放進學校論壇,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以兩校在三水區的份量,以兩校多年來積攢的愛恨情仇,勢必會掀起一陣激烈的血雨腥風。但是此時此刻,其他人還都睡熟着。
隻有他一個吃着夜宵的小子,搶先有了消息的知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