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車快要到站了。
這節車廂多半都是中老年人,帶着同樣的紅色棒球帽,帽子上寫着一行字:藍天旅遊社。
聽聞到站,老太太老大爺們一個接一個起身拿行李,車廂頓時成了一片紅色汪洋。
一個老大爺回過頭,朝後排喊了聲,“老徐,你的包呢?拿好咱們得下車了!”
“你别催我,我這不正拿着呢嗎?”徐阿婆個頭佝偻,顫巍巍半天,墊腳也夠不到行李架。
她看了看四周,張着沒牙的嘴,還是沒把求助的話說出口。
多年來頭一次出遠門,徐阿婆根本不知道怎麼和繁華都市的年輕人說話,再加上普通話又不标準,在家老是被孫子嘲笑,就更不好意思說了。
徐阿婆無措地望向前面,隔着無數人,看到其他老人已經排隊在門口了。
她的票是單獨買的,一個人坐在後排,旅行團其他老人也幫不到她。
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老人一着急,眼淚都要出來了。
“哪個包?”
淡淡的聲音很耳熟,徐阿婆擡起頭一看,“……小路?”
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走了過來,擁有同齡人豔羨的身高,伸手就能夠到行李架,隻是摸不準哪個包是徐阿婆的,又問了一遍:“這個嗎?”聲音帶着點冷。
徐阿婆點了點頭。
她對這個男孩子很有印象,因為他是從始發站上車,一路站到終點站的。跟他一塊上車的人都備着小馬紮,這孩子卻什麼準備都沒有,真的就是筆直筆直站在那兒。
徐阿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孫子,實在不忍心讓他受苦,中途還問他要不要坐會。
“我沒事,”男孩子很禮貌,“謝謝阿婆。”
不止是小可憐,還是個很有禮貌很乖的小可憐。
徐阿婆有點心疼。
一路上時不時就去投食,一些雞蛋馍馍之類頂飽的東西,平時在家裡給孫子孫女,都會遭到嫌棄,男孩卻都收下了。
一來二去也就熟了,寡言少語的男孩還會跟她多說幾句話。
“謝謝。”
“謝謝阿婆。”
聲音從很冷變得有了點溫度。
路上有一次,徐阿婆打盹醒來,正好看見他在吃東西。
車在過隧道,隻有一點點光亮着。
男孩靠着牆,站得有點累了,慢慢敲着自己僵硬的腿。将她給的雞蛋一口一口全吃掉了。
徐阿婆歎了口氣。看來自己以前的看法不對。
剛上車的時候,一看到這個男孩子,她其實沒多喜歡。
因為實在太像問題少年了。
發型,眼神,就連站姿都散發出訊号:心情不好想睡覺,通通都離我遠點。
老人家一般都喜歡愛笑嘴甜的小孩,徐阿婆也不例外,在她的印象中,像這樣面無表情、看起來很兇、特立獨行、一點也不團結的高個子男生,和以前老欺負自己孫子的人劃上了等号。
可是相處了一路,徐阿婆對這個名為“小路”的男生印象發生180°大轉變,下車時已經變成了:懂禮貌,乖巧,脾氣好,不浪費糧食。
就連不愛說話這一點也變成了優點——小路非常沉穩可靠。
可靠的小路幫徐阿婆拿下包,順手接了過去,淡淡地攔了一下,“幫您拿到出站好了。”
夕陽紅旅行團的老人們在站台上等了好一會,才看到徐阿婆出來。
印象中挑剔無比,隻滿意自家孫子的徐婆婆正從包裡使勁掏零食,那些平時舍不得拿出來的零食全都進了一個陌生男孩的口袋。
“老徐,這是誰啊?”老大爺的視線有點警惕。
徐阿婆介紹道:“這孩子人好心善,一路上幫我太多了。”
徐阿婆一向是團裡最警惕小心的人,擁有了她的信任,也就是擁有了整個旅行團的信任,路弦西瞬間就被慈祥的目光包圍了。
路弦西很少被這麼多人包圍,成為人群的中心讓他有點無所适從,将包還給徐阿婆,“我走了。”
徐阿婆不着急接包,還拉着路弦西的手問東問西,“你家在哪?跟我們順路不?”
路弦西說了個地名,“不太順路的,我要走回去。”
“那可遠着呢!得走三四個小時!”有人插嘴道。
徐阿婆驚了:“那不累死了?小路,該省的省,不該省的不能省,你都站了十幾個小時了,還是打個車回去吧!”
路弦西摸了摸兜裡的現金,“還是不了。”
“不什麼呀。再走腿都廢了!我看這樣,幹脆你就搭我們的大巴回去好了。”
“來來來,小路!”
路弦西被拉上了車,一頂紅帽子扣在了他頭上。他拿下來一看,“藍天旅行社”。
剛要婉拒,徐阿婆已經将手機塞到了自己手裡,“小路!給我們姐妹花留張照紀念吧。”
路弦西拿着手機,看着面前五個奶奶擺出了綻放的花的姿勢。他端詳着這朵燦爛的花,覺得缺點什麼。
“要絲巾嗎?”路弦西想了想,“窗外的風可以把絲巾吹起來。”
徐阿婆驚喜道:“行啊小路,你是個高手啊!”
憑借“高超”的拍照技巧,路弦西迅速赢得了婆婆們的歡心,搖身變成了“藍天旅行社”的一員。
*
藍天旅行社是一個平均年齡在65歲以上的老年旅行團,因為年齡太大,早已過了跳廣場舞的黃金年齡,但這群老頭老太太還是發自内心熱愛着廣場舞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