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溫曜呆坐在床上，舒玥也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幹了什麼。

她也是鬼迷心竅，竟然主動親了溫曜！

溫曜張了張嘴，好像打算說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舒玥看他喉結滾動，眼神從一瞬間的渴望至極到逐漸濕潤。

舒玥以為自己看錯了，她探頭去看溫曜。

“你哭了嗎？你哭了嗎？”

頭幾乎要鑽進溫曜臂彎裡，溫曜啞然失笑，嗓音帶着些許磁性與低沉，“别挑逗老弱病殘了。”

不知為何，舒玥從他眼裡看出些不自然與失神，她不明所以，隻是覺得溫曜可能不習慣親密接觸，或者是受傷太重了。

舒玥重新坐下，又小心翼翼地和溫曜縮短距離，她一邊想要溫曜也主動一點，一邊又害怕溫曜真的做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舉動，心裡忐忑無比。

好像他是一盅毒，初嘗便可麻痹身上所有的痛，再嘗就會讓人臉紅心跳不知所措。

這時，溫曜搭在外面的手忽然動了動，又去尋舒玥的那雙小手，然後緊緊握住，兩人再次十指相扣。

坐了一會兒，另一個年長的護士進來換藥，看見溫曜緊握的手，立刻蹙眉，跑過來要把兩人拆開。

“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但他右手全是傷，稍一用力傷口就會裂開，秀恩愛也悠着點兒啊。”

舒玥聞言立刻要松開，溫曜卻反手握住她的手，大概是傷口撕裂了，溫曜悶哼一聲，疼得嘴角抽搐一下。

舒玥更害怕，她不解地看溫曜，語氣裡全是自責和着急：“你先換藥啊，而且傷的那麼重，你怎麼不告訴我。”

“我舍不得放開。”溫曜隻是看着她，把她的一切擔憂都盡收眼底。

舒玥被他今天的異常弄得更疑惑了，他們明明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牽手，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彼此，為什麼非要一副舍不得的模樣？

舒玥松開手，摸了把溫曜的頭發，像揉大眼睛小狗一樣，不管溫曜作何反應，她都要不顧一切對他好，此刻也充分發揮了照顧病号的體貼。

護士換完藥，臨走前還說了句：“你們有朋友在外面，大概有話想和你說，需要我把人叫進來嗎？”

舒玥本來還有些擔心，不過溫曜卻說：“是你哥哥。”

舒玥才想起，來這裡快一個下午了，都沒見到自己哥哥，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就麻煩護士讓宋禹進來。

宋禹進門，卻一步三回頭，沖門外招呼。說話像哄受傷的小女孩，舒玥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好奇他帶了誰過來。

沒一會兒，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生走進來，她打扮很時髦，到肩膀上的短發有幾縷挑染成白色，之前大概畫着很濃的妝，但現在都被抹去了，露出她哭紅的眼睛，和徹夜未眠的黑眼圈。

舒玥眼皮一跳，這是誰？

溫曜也好奇地看着來人，眼睛半眯，好整以暇的等着對方說話，看看是誰要在這個時候打破二人世界的甯靜。

女生長着一張厭世臉，不笑的時候兇巴巴的，沒料到現在一開口，聲音還沒發出，眼淚就湧出來了。

“你好，我是林烨的妹妹。我……我叫林淼。”林淼有着和帥氣長相完全不符的甜美嗓音，隻是此刻哭得厲害，聲音也斷斷續續。

舒玥不解，林烨是誰？林淼又是誰？

溫曜微為不可察地顫抖一下，舒玥看看兩人，難道他們認識？

“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對不起……是他，他開車不小心，把你害成這樣……”

溫曜搖搖頭，大概想到了昨夜某些慘烈的場景，他幾乎是用氣聲說到：“不怪你哥，是對面的貨車闖紅燈……”

見林淼哭得厲害，他又試着問了句：“你哥……”

“他……他，救護車沒來就不在了，已經拉去火葬場了。”林淼似乎想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一瞬間泣不成聲：“他為了……為了多掙點錢，半夜還在開車接送客人……我昨天去的時候，那個玻璃那麼長……就，就直直穿過他脖子……”

溫曜是整場事故的親曆者，失去意識前，他親眼目睹了司機林烨慘烈的死狀，現在想起來，還讓他脊背發寒。

一切好像做夢一樣，他就這麼和死神擦肩而過，死神把他的榮譽和健康當作過路費收走了，他活下來了，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節哀。”溫曜低聲說了句。

舒玥聽不得人間生離死别，她也一陣難過，跟了句：“節哀。”

見宋禹攬着林淼出去，大概是安慰了好一會兒才進來，他關了門，拉了把椅子坐在另一側，對二人牽着的手假裝看不見。

舒玥問：“她是誰呀？還有……為什麼要來道歉？”

溫曜換了個姿勢，大概坐着太累了，他臉色蒼白，連換個姿勢都累得額頭沁出一層薄汗。

舒玥扶着他躺好，才聽溫曜咳嗽着虛弱地說：“昨天拉我的那個司機，那……那是他妹妹，咳咳……大概是覺得連累到我了……”

“但是他哥哥沒了。”舒玥說。

“嗯。”溫曜不願想起那張活生生的臉，他閉上眼睛，好像這樣就能屏蔽大腦裡那些不好的畫面。“他哥哥……你認識的。”

舒玥驚詫，問：“誰？”

“之前打遊戲，id瓜多到不知從何吃起。”溫曜緩緩吐出一口氣，不願再多說。

舒玥才想起，竟然是他？！

後來他們在同一個區打遊戲，上線時間湊巧遇見時，還會寒暄幾句，也算得上是半個網友。

曾經嫌他話多，現在再也聽不見他說一個字了。

曾經無數次想要他閉嘴，現在真的永遠不會再張嘴了。

震驚之餘，舒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沉默了半天，才有了點反應。

舒玥給溫曜壓了壓被子，擡頭問宋禹：“你怎麼認識她妹妹的？”

宋禹臉上倒是鎮定，舒玥卻看他的手攥着外套拉鍊，分明是有些緊張。

“她在我網吧打工，昨天上夜班，接到消息的時候我也在店裡，就順便送她到現場……”

溫曜大概傷口又在隐隐作痛，他閉目不語，宋禹出去一會兒後，舒玥幫着溫曜擦了幾次汗，溫曜沒有反應，隻是痛得将唇緊抿，繃起來的五官線條都在平靜地叙述着他此刻撕心裂肺的痛苦。

太安靜的環境讓舒玥忍不住傷感，她過了會兒，也出去了。

她走進樓梯間，站在開着的小窗前接受夕陽的沐浴，卻聽見樓下傳來男女的說話聲。

舒玥站在台階上朝下一層的拐角處看，卻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林淼蹲在台階上，把自己縮成一團，臂彎裡還是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宋禹站在上一級台階上，背後的夕陽透光窗灑進來，把宋禹的影子拉長，籠罩在哭泣的女孩身上。

好像一個黑色的擁抱。

林淼就這樣哭着，宋禹就在她身後沉默而立，舒玥就在隐秘的角落悄悄看着。

許久無言，隻有夕陽依舊。

不知過了過久，壓抑的哭聲終于停止，林淼站起身，轉向宋禹，抹了把眼淚，又有些不好意思。

“宋哥……我們，我們走吧。”濕漉漉的聲音有些結巴。“謝……謝謝。”

宋禹比她高，還站在上一層台階上，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女孩兒，臉上好像什麼表情都沒有，又好像一切想說的都寫在了臉上。

“心裡好受些了嗎？”

林淼點點頭：“嗯，我該給媽媽送飯了，醫生說她還有一個月……最後的時間裡，我想每天都陪陪她。”

宋禹似乎輕歎了聲，林淼看着他，又鼻子發酸。

人總是這樣，面對安慰時，或者是在意的人一個關懷的注視時，憋回去的眼淚就會受到召喚般的魚貫而出。

宋禹不會安慰人，他有些無措，拍了拍林淼的肩，感覺有話要說，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什麼哄人的話都說不出口。

怎麼會這樣，怎麼還會有連老天爺這麼不願施舍幸福的人？

心底那種難受的滋味兒，酸溜溜的滑過，讓人回味時隻剩晦澀的命運悲歌。

林淼讓淚憋回去，想再次感謝宋禹對她的縱容，眼前的人卻忽然靠近，張開雙臂将她整個人緊緊擁抱，感受到體溫的那一瞬，大腦好像有片刻失焦，眼前都模糊了，一切都像幻境，讓她不敢深入思考，害怕夢醒了，這一切都是假的。

大腦比她先做出反應，自己看來是苦日子過多了，竟然在幻想這種事情，想到這兒，哭泣還沒停止，臉又紅了。

她摸索着比她大好幾歲的男人的臂膀，竟然沒有撈個空，原來都是真的。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一個擁抱，勝過千千萬萬句虛無缥缈的情話，這是世間最廣闊的包容。

舒玥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