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夜幕降臨。
喑啞的夜伴着朦胧的月,水樣光線從天幕滑落,流淌到地面的莊園上,分外靜谧。
而小教堂裡的這場聚會才剛剛進入到火熱的氛圍。
别墅大廳的門已經關上了,裡面的音樂從悠揚的古典樂進化到了熱情的桑巴。五顔六色的華麗射燈,彰顯着别墅主人張揚的性格,舞池裡的男生女生情緒高漲,甚至有人舉起手來搖動。
嬉笑怒罵、笙歌曼舞,來來往往間已經有人明裡暗裡往門口、往角落裡坐着的高大身影、甚至往樓上看了不知幾眼了。
所有人都在心知肚明地等待着一場好戲的來臨,主角已經就位,還收獲了意外之喜。在看到祁豫出現在别墅大廳的那一刻,有人已經猜到今天晚上的劇情一定會無比精彩。
而現在這場聚會的高.潮,就隻差一個小醜來烘托氣氛了。
在萬衆矚目的期待中,這個時刻很快就來臨。
原本因為舞會開始已經合上的别墅大門響了一聲,忽然緩緩打開。宴會中所有正享受其中的人都仿佛同一時刻雷達響了一般,突然齊刷刷地同時望向門口。
與此同時,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巨大的别墅拱門外。身上是普普通通的聖奧斯本春季校服,沒有任何裝飾,眉眼淡漠,神色冷涼,沒什麼感情地望着宴會廳裡的人。
而就是這猝不及防的一瞬間,一桶冷水從天而降。
仿佛重磅好戲正式開場,把剛進來的青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所有人都看着他。
精緻奢華的聚會場合裡,人人都盛裝出席、衣香鬓影。特意請來的交響樂團現場演奏,華美的音樂流淌在處處都布置精美的宴會大廳,連高腳桌上擺放的甜點角度都精心設計。
而站在門口的青年衣着普通、顯得灰撲撲的。垂着眼睛,渾身上下被淋得濕漉漉的樣子分外狼狽。
微長的頭發都澆得塌了下來,黏在鬓角上,臉色蒼白,和聚會廳裡衣冠楚楚、儀态得當的人群比起來,他獨自站在那裡的樣子,就像是路邊的流浪狗,可悲的醜小鴨,沒人要的可憐蟲一般。
他身後的門邊,兩個穿着正式的門童正做着“請進”的姿勢。
一邊一個,臉上是标準的微笑,即便看到眼前這一幕,也面不改色,仿佛真的很歡迎青年的到來似的,表情像極了僞人。
喻幸州。
這場為他準備的“新生迎新會”,顯然光開場,就能赢得在場大多數人的隐秘喝彩。
現場的交響樂團默契地停下了奏樂,樂師垂着眼睛,仿佛看不到正在發生的事情似的。大廳裡相當靜谧,場内的人臉上挂着各種各樣的表情,上下打量,竊竊私語。
而有些接到邀請函已經察覺不對、卻不敢不前來的特招生,作為這場迎新會的特邀襯托,臉上露出了一種不敢不笑、卻又笑得十分勉強的表情。
阮兔才剛剛悄咪咪地從二樓繞下來。
雖然跟他想象的有點不太一樣,但是誤打誤撞的,00H說他勾引F3的任務也算完成了。阮兔覺得這樣很好,背着F1,他不知道。
但是他身上的賽車服有點麻煩,上面挂着的家族徽章太明顯了……幾乎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誰的,他本能感覺,如果讓祁豫看見他穿着阿庇斯的衣服,會很不好。
再說,聖奧斯本甚至有阿庇斯專屬的賽車場,就算摘了徽章,賽車服這種東西也很明顯。
他本來想着下來以後找個不起眼的角落等等看,祁豫或許覺得無聊會提前離開。
然而他才剛走到樓梯口,别墅的大拱門就打開了。主線劇情竟然這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而他……
——他還有另外一個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喻幸州濕漉漉地站在門口。
或許有人想要欣賞他委屈、憤怒、受辱,甚至破防的表情,然而事實是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心情。
他看起來很冷靜,至少表面上是。視線一寸寸在人群的臉上略過,仿佛在尋找什麼東西,又仿佛沒有找什麼。
像是早就準備好似的,就在此時,高台上傳來清脆的鼓掌聲。
大廳中央,十分有設計感的旋轉樓梯連接的高台上,阿庇斯出現其上,他臉上的笑容惡劣又張揚,姿勢随性地倚在華麗的扶欄上。
他咧着尖銳的虎牙,故作誇張道:“讓我們歡迎聖奧斯本有史以來第一位破格錄取的轉校生!多麼偉大的殊榮,降臨在瓦蠟區的一位平凡的學生頭上,讓我們祝賀他。”
相當諷刺的說辭。
仿佛觸發了什麼預先設定好的程序似的,聚會現場的掌聲稀稀落落地響了起來。一看就鼓得非常不用心,大多人臉上甚至是笑着,明顯是反向鼓掌,實則看熱鬧。
瓦蠟區是喻幸州的家鄉,聯邦一個偏遠又貧窮的洲度裡的貧民區。衆所周知,在聖奧斯本裡,連最劣等的特招生,出身也不可能會這麼貧窮。
喻幸州微微擡起頭,面無表情地望向遠處的高台。
阿庇斯吊兒郎當地低着頭,眼裡全是漫不經心的戲弄。
他顯然心情很好,語帶笑意:“新孩子,這是每個新生都要接受的洗禮……沒錯,用水洗。”
“不用擔心你腳下的鵝絨地毯被水淋濕就報廢了,沒關系,為了慶祝你的到來,多貴的鵝絨地毯都值得犧牲……哪怕這些東西在你的家鄉可能價值連城。”
底下有人掩飾不住笑出聲來。
阿庇斯語氣裡那種帶着嘲諷的陰陽怪氣,就差直接在這裡當着面踩喻幸州“你這個窮鬼”了,這個特招生也是倒黴,剛來就惹了祁豫,引起了阿庇斯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魔王的注意。
隻要被他盯上,哪怕隻是普通取樂,也絕對不看到令他滿意的狼狽表情不會罷休的。
沒辦法,這位少爺就是這樣的人。
濃稠的惡意仿佛一條暗河,粘稠地、緩慢地在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聚會大廳裡流淌着。像化不開的漿液,洗不清的污水,足以讓淹沒在裡面的人窒息。
衣香鬓影的人群化作一條條扭曲的鬼影,用審視的、嘲笑的、譏諷的、各色各樣的眼神,在門口的小醜身上留下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刀痕。
噴濺出來的紅色血液,成為這場聚會最大、最亮眼的看點。
一塊淡藍色的方格亞麻手帕就是在這個時候,像一片葉子一樣緩慢飛到喻幸州臉上的。
手帕輕飄飄地,幾乎沒有給喻幸州造成什麼傷害,一陣風般拂過臉頰,又歪歪扭扭地飄落下來,落在被淋得濕漉漉的青年手裡。
幹燥的布巾蹭過臉頰上的水痕,冰冰涼涼的水漬似乎被沾幹了一點點,冷得幾乎僵硬的掌心似乎也因為這塊手帕的到來重新變得溫暖幹燥了。
喻幸州的視野裡,曾經用腳踩過他胸口、還要他衣服穿的小男生,白白淨淨地站在旁邊的角落裡。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身上穿着比他大很多的黑色外套。長長卷翹起來的睫毛底下是圓鈍的兔兒眼,望着他的眼神清澈見底。
似乎是見周圍的人都被他的動作吸引了注意,他咬了一下濡濕稠紅的嘴唇,表情故作兇惡。仿佛他丢過去的是什麼臭雞蛋爛菜葉一樣,足以狠狠羞辱對方。
“滾回你的房間裡去吧,醜小鴨。”
“看看你格格不入的樣子,這裡不歡迎你。”
“被人丢東西丢到臉上了,還不懂什麼叫丢臉嗎?”
小男生的聲音悅耳好聽,輕飄飄地、尾調軟軟的,就連罵人的話都說得像是在撒嬌。
有人的目光略帶疑惑地望向阮兔,他們都還沒整完人呢,這個特招生怎麼就叫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