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三大球,乃是對足球、籃球與排球三項集體性球類運動的統稱,近年來,中國國家代表隊在這三個大球項目上的成績實在有些愁雲慘淡。不過與其他二位難兄難弟不同,籃球運動在國内擁有着相當廣泛的群衆基礎。不論學校走廊還是馬路街頭,總會出現那麼些位在半道上突然開始旁若無人地表演無實物投籃的行為藝術家,籃球運動的普及由此可見一斑。
俞躍跨出體育館大門時,雨已經停了,但陰雲依舊低而沉地盤踞于天幕之上,尚未離去。風與雲彼此推擠着,偶爾讓出一道天空的裂隙,但轉眼又消失不見,讓人難以分辨雲底的灰白究竟是還未傾瀉殆盡的雨露,亦或是悄悄爬上天際的夜色。夏日傍晚本應明亮着的天空因此洇開一片似乎正随時間流逝,而愈發顯得厚重的墨。
每逢休假,他們幾個要好的同學總是呼朋引伴,彼此在社交軟件上吆喝着相約到球場打球。而最受這幫高中生青睐的要當屬這個坐落于海濱路旁的室内球場,對這些囊中羞澀的青少年而言,它足夠近,價格也足夠實惠。比起學校附近,人流量簡直比路邊擠滿的冷庫還要接近冰點的荒涼路段,有了體育館的存在,這一段的海濱顯得熱鬧了不少。
體育館高聳的屋頂為在球場打球的人們遮風避雨,然而此時的俞躍看起來卻依舊濕漉漉的。雖然用毛巾簡單地擦拭過一遍,但在那種敷衍的手法下,依舊有不少水珠幸運地逃過一劫,此刻正拽着他的發梢往肩膀上落。那是汗水與清水混合而成的産物。打完球一身臭汗,俞躍實在沒能抵擋住冷水的誘惑,湊到水龍頭跟前把自己從頭到腳澆了個徹底後,他這才換上了随身攜帶的幹淨衣服。
根據醫生的提示,剛剛結束完運動後驟然吹風可能會使人體受寒,導緻出現肌肉酸痛等症狀。但當傍晚的海風如薄紗般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頰時,俞躍心中本就不多的防備也随之一同卸下。他立刻打定主意要沿着海邊來一次慢速騎行,當然,順帶吹吹風。
将運動挎包的背帶在自行車的車把上繞了幾圈,俞躍騎在自行車道上,懸空的背包随車輪的每一次轉動在半空晃蕩,時不時和他擡起的膝蓋撞個正着。距離雨停已過去了一會兒,路旁的行道樹卻依舊在進行着小範圍的延時降雨。沒有打傘的過往行人對此避之不及,紛紛繞路而行,他反而不躲不閃,迎着落雨自己送上門。今天是開家長會的日子,俞躍并不打算往學校附近去。話雖如此,他卻也沒有一個明确的目的地,隻是沿着海邊的堤岸一直往下騎行。
雨水涼涼地滴在身上,很舒服。
這般不走尋常路的特立獨行,直到榕樹的落果也一同黏黏地砸在俞躍身上才徹底宣告終結。或許是知道自己無法為人們帶去身體上的涼爽,這些紅黑色的小顆粒沒有氣餒,轉而在行人與行車的身上留下自己難以去除的粘稠痕迹,在酷熱的夏季裡,體貼地為人們心底送去一份揮之不去的涼意。
在路旁刹住車,俞躍低頭研究一會,才終于不情願地洩了氣,放棄徒手将榕樹果實的漿液從白色T恤衫上清除的嘗試。擡起頭,他随手将低頭時散落下來的額發往頭頂撩,為迎面的海風梳理出雛形的背頭,盡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随意地觀察了一下道路周圍的情況,俞躍重新踩上踏闆,然而卻遲遲不見下一步的動作。剛剛擡起的腳又落回地面,俞躍跨坐在自行車上,非但不急着向前騎行,反而還倒退着向後挪動兩步,以避讓栽種在長廊平台上遮擋住他視線的綠化樹。就在剛才,他的眼角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鋪設在平台上的人行步道磚經不住車輪的輾軋,再者海濱長廊的主要用途是為廣大海城市民提供一個散步休閑的活動場所,自然絕不允許車輛肆意妄行。為安全起見,交通工具的禁止範疇甚至連旱冰鞋與滑闆車都含括在内,這樣嚴苛的禁行規定,當然不可能唯獨對自行車網開一面。
随着俞躍腳尖點地,跨在自行車上一步步挪向供嬰兒車和殘障人士使用的緩坡,坐在一旁的保安大叔也站起身來,他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捏在手裡,朝自己的嘴巴越湊越近。眼看着距離哨響不過咫尺之遙,俞躍老老實實下了車,在對方目光灼灼的注視中,推着自行車爬上了緩坡,朝護欄邊一個背對着他的身影走去。
果然,他沒看錯,又是那個家夥。
假日裡,校園外,學生們自然不至于如往常一般身着校服,初次看見對方做便服打扮,俞躍心中難免生出些陌生感,不過這些許的異樣,很快便被那副最近逐漸看慣了的身形所抵消。程鸢還是老樣子,把自己挂在欄杆上,沉默地眺望着大海,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套着黑白二色的T恤短褲,一頭半長不短的黑發用黑色的皮筋束在腦後,腳上那雙亮黃色的洞洞鞋似乎便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了。
“喂。”俞躍在她身後不遠處喊了一聲。雖說每晚也隻是互相說些例行公事似的套話,但一段時間的聯系下來,俞躍自覺彼此目前的關系已經頗為熟稔。
雨後的人行步道磚濕漉漉的。自落果季開始,榕樹就一直緻力于在樹蔭下的磚面填塗屬于自己的《秘密花園》。連日的雨水沖刷下,這片由榕樹粘液構造而成的地毯卻是頑強地存活了下來。周中的降雨拉開了汛期遲來的序幕,五月下旬,龍舟水如期而至。
在他的招呼聲中,那個背對着他的後腦勺稍稍一偏,露出程鸢的半張側臉。不待對方回話,俞躍便自顧自地感慨道:“連周末都特地過來吹風嗎,真有你的。”他走近過去,伸出一隻手在半空抓握,試圖從海風中撷取一絲靈感,“這風是有什麼魔力嗎?難不成,虎門的風終于還是吹到了海城,你瘾才這麼——靠!”俞躍差點沒閃着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