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俞躍終于撐住車把,低頭歎了口氣。“抱歉。”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他一邊在嘴上道歉,一邊在心底暗罵自己的疑神疑鬼。“我還以為你又去走海邊的夜路了,有點······擔心。”這個詞他說得很艱難。作為一名沒什麼交情的普通同學,甚至還不是同班同學,自己或許是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沒事啦······啊!我的車!”就在二人說話間,程鸢突然一聲驚呼。姗姗來遲的103路在車站稍一停留,随即又飛也似的消失在二人的視線中。
“······耽誤你趕車了。”俞躍又說了聲“抱歉”,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愧疚。俞躍是“俞躍”,而不是“逾越”,他暗自歎息。“怪我多管閑事了,我隻是有點······啧,我不知道,不放心?要不你回家後稍微給我報個平安吧,這樣我也······”俞躍舔舔嘴唇,他說話的聲音就如同他的嘴唇一般幹澀,就連語氣也充滿生硬。他實在不習慣以這種方式與同齡人進行溝通。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不是上次那就是這次,又或者下次。“别再大晚上的去海邊了,挺吓人的,至少挺吓我的。喂,程鸢?和你說話呢。”公車早已遠去,但對面那家夥向後側轉的半邊身子卻好半天都沒有轉回來,長久維持着那副側身追逐公車背影的扭曲姿态,不免讓俞躍有種對牛彈琴的錯覺。“喂,别看了,車都開走了,倒是看看我。”
在俞躍的催促聲中,程鸢的脖子卻依舊不為所動地向後擰着。頂着這副如同恐怖電影角色般怪異的姿态,她開了口:“那個,假設啊假設······假設微信好友移除了,要再發信息的話,是不是得重新添加一遍好友啊?”程鸢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虛,就像是從某個遙遠之處飄忽而來。
“什麼?”俞躍下意識地反問。
程鸢終于緩緩轉過頭,隻是她的目光如同星辰般閃爍在九霄雲外,帶着一臉的尴尬,程鸢狼狽地躲閃着俞躍的眼睛。沒能頂住兩位朋友充滿壓力的逼問,就在剛才的冰室裡,她不得不交代了自己在發給她們的信息一時沒有收到回音後,轉而向俞躍借用了支付寶的情況;為了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選擇找上俞躍借錢的疑問,她再度迫不得已地坦白了自己和俞躍曾是小學同學的老黃曆。即便程鸢努力強調他們兩人隻是毫無交情的普通同學,但這前所未聞的一手情報還是勾起了另外兩名女孩似火的熱情。她們倆對此類事務的興味之濃厚,哪怕現在回想起來,都令程鸢頭皮一陣發麻。
“毫無交情的普通同學”,若是在半個多月前,她說這話倒是毫不作假,但半個月後的現在,她撒謊了。或許,兩人之間那些所謂的“朋友情誼”不過是程鸢單方面的一廂情願,但這也确實與她的朋友們所熱心那類特殊關系毫不相幹。然而女孩們對此的熱情是盲目的。為免在朋友面前露出馬腳,俞躍的聯系方式還沒在她的好友列表欄裡焐熱,就被程鸢火速銷毀了證據。女孩們的那些熱情,她實在不需要招架更多了。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程鸢還是開了這個口:“我已經把你的好友移除了。”她小聲而快速地說完了話,心虛地瞄了一眼俞躍的表情。
原來如此,一切問題迎刃而解。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了,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我想想。啊,還是上一次。俞躍一拍大腿,面無表情地想。
“行吧,你等的車來了,走吧。”
“啊?哪呢?”程鸢踮起腳尖,朝他身後來車的方向四下張望。
“這。”俞躍拍拍自己身後的鐵架子。即便看起來與嶄新的公路車不太協調,但為了方便莘莘學子像老黃牛一般在學校和家之間哼哧哼哧地搬運課本和習題,絕大多數騎自行車通勤的學生的後車胎擋泥闆上,都加裝有鐵質的後座架。“很結實,久經運書考驗。”他抱着手補充道。“行了,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去。”俞躍的腦袋向後一撇,示意程鸢上車。
“啊?這······這就不用了吧?”
“怎麼不用了,我壓箱底的紅領巾都更鮮豔了。快點,别耽誤哥們踐行新時代雷鋒精神。”俞躍催促道。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走向已經逐漸偏離正軌。程鸢呆滞地看着他,嘴裡輕輕地抽着冷氣。俞躍似乎是打算來真的。
程鸢的家離學校并不算很遠,如果選擇坐公車的話,也不過就三站路。的虧如此,否則就算是再怎麼少年意氣硬要在同學面前逞強,兩個體型标準的十六七歲青少年,外帶他們彼此肩上兩個有着這個年紀所有學生應有的書本分量的背包,這般重擔,要是再多走出幾裡地,俞躍便也隻能咬牙承認人力有窮盡,而他自己力所不能及了。
程鸢家位于老式的職工小區,是外公外婆從前的單位宿舍。就像所有上了年頭的老小區一樣,這裡的管理相當松散,不像市中心新建的那些高層住宅小區一般管理嚴格,不容許外人随意進出。按照程鸢的指示在單元樓之間左拐右拐,經過一處如擺設般空無一人的門衛亭,俞躍在一棟單元樓前刹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