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當時尚沒有足夠多的詞彙積累，俞躍或許會用“怨偶”這個詞來形容雙親的婚姻狀況。但即使是那樣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屁孩，他也從很早開始就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家中的情況似乎和幼兒園裡的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樣。

與父母親的關系，是孩子一生當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人際關系。勸說他的那對好父母放過彼此，當然，更重要的是放過他這個他們作為婚姻存續理由的“愛情結晶”，是俞躍截至目前為止，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願望。他一直在為實現這個願望付諸努力。

終于，在小學五年級時的那個冬天，他的撺掇成功了。新年新氣象，在公曆新一年的元旦前，這對早已互相折磨得不剩愛意的夫妻，帶着家中的紅冊子到民政局換了一個綠色封皮的回來。俞躍為此大大松了口氣。

請不要誤會，他并不是一個以破壞父母感情為樂的壞孩子。實際上，在下定決心勸說他們離婚之前，俞躍也并不是沒有朝着讓父母親重修舊好的方向努力過。

在他成為一名光榮的少先隊員前的那個暑假，小俞躍被送到了家附近的遊泳館學習遊泳。或許正如同名字所預示的那般，他生來就該是水的寵兒。小孩子那蓮藕般滾圓的胳膊腿，很快就掙脫了遊泳圈，掙脫了浮闆，掙脫了軀體的笨重，俞躍輕而易舉地掌握了重力與浮力之間的平衡。

“如魚得水”，負責少兒班遊泳課程的教練是這麼向其他孩子，也是這麼向一同來接送兒子回家的俞家父母誇獎他的。這對在家中總是背對着背，彼此鐵青着臉誰也不看誰的夫妻，此時面對教練對兒子的誇獎，卻默契十足地說着客氣的俏皮話。俞躍遠遠便能聽見三個大人的談笑與寒暄。

一切都那麼美好。

俞躍沉浸在眼前和諧的一幕所帶來的歡樂中，甚至決定原諒教練無意中對自己造成的傷害——他那個其樂融融的小家庭，曾無數次刺痛一個孩子敏感的心。

為了更多地博取父母親的笑容，也為了讓一切永遠延續下去，俞躍努力地預習小學的功課，同時也更加賣力地練習遊泳，以至于短短一個暑假的時間他就徹底掌握了這項能力。他想讨他們的歡心，他想讓這個家庭永遠保持和平。帶着孩子氣的幼稚與天真，俞躍一頭紮進水裡，對心中若有若無的不安充耳不聞，一廂情願地向希望的彼岸努力前進。

然而作為一個孩子，他并不明白，他所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所渴望的和平，而是暴風雨前的甯靜。暑假結束了，随着新學年的開始，家中的暴風雨也徹底拉開了帷幕。與此後數年直至徹底離婚才告終的折磨與猶豫相比，這對夫妻決定分居的速度是非一般的迅速。

“幸好你已經學會遊泳，再也不用去那邊的遊泳館了。”當從城市的南邊搬到東邊與西邊時，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這對夫妻曾私下對正式成為小學生的兒子發表過類似的感慨，二人相識多年的默契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緻。而俞躍隻是坐在父母親完成分配後各自打包好的包裹邊，低頭玩着手指，默不作聲。在這樣一片混亂的局面中，他渾渾噩噩地開始了像候鳥般在這個城市的兩端來回遷徙的生活。

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俞躍再也沒有去過那家遊泳館。

孩子是東邊的家與西邊的家僅剩的交集，除此之外，這對曾經的愛侶早已互不相幹，斷得徹底。盡管如此，他們卻非抓着法律給自己蒙上一層自欺欺人的虎皮，滿以為這樣就能在外人眼中掩飾岌岌可危的婚姻。

在這長達數年的拉鋸戰中，母親甚至找到了新的情感寄托對象。那個男人，俞躍曾在父母親離婚後與他匆匆打過一次照面。那是個相當符合他對北方人的刻闆印象的男人，高大健壯，僵硬的笑容裡流露出一絲憨厚。雖然母親曾向兒子解釋過，也保證過，她與那個男人在離婚前不過是朋友關系，但與此同時，她卻也告訴兒子兩三個月後的春節，自己不會留在濱城度過。母親要去北方旅遊，去那個男人距離濱城幾乎跨越了一整個中國的故鄉旅遊。

緊跟母親的感情變動而來的，還有父親的工作變動。他得到了一個去往海城的調動機會，在俞躍的執意要求下，不久後他便将與父親一道去往海城上任。随着海城之行一日日臨近，母親也從城市的一端到了另一端，來同兒子道别。

“小躍，你知道的。我和······我和你爸爸離婚絕不是因為我們不愛你。”母親摟着俞躍，和兒子一同坐在他的床沿。屋内隻有他們母子二人，這一半邊家的一家之主借口公務提前外出離家，早早便避開了與前妻的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