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周叙景去世後,周慕晚總覺得家裡的空氣都凝固了。父親周叙白像一具行屍走肉,每天下班回來就對着弟弟的遺照喝酒,眼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連客廳那盆養了十年的綠蘿都蔫頭耷腦的,葉子黃了好幾片。
"爸,明天周六,天氣預報說晴天。"周慕晚把熱好的牛奶放在茶幾上,故意把聲音放得輕快,"咱們去公園放風筝吧?您還記得我小時候您給我做的那個燕子風筝嗎?"
周叙白的手指在玻璃杯上摩挲,牛奶表面泛起細小的波紋。他目光落在電視櫃上兄弟倆的合影上,周叙景穿着白大褂,摟着他的肩膀,兩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風筝..."他嗓子啞得厲害,"早不知道扔哪去了。"
姜晚星轉動輪椅過來,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我記得,就在陽台儲物櫃最上層。去年大掃除我還看見過,叙景用保鮮膜包得好好的。"
周慕晚看見父親的手指突然收緊,指節泛白。她趕緊岔開話題:"媽,您明天一起去嗎?醫生說您要多曬太陽。"
"你們父女去吧,我約了康複訓練。"姜晚星把牙簽插在蘋果上,看了眼丈夫,"叙白,陪晚晚去走走,你都快一個月沒出過小區了。"
第二天陽光果然很好。周慕晚翻出那隻有些褪色的藍燕子風筝,翅膀上還留着周叙景用金粉補過的痕迹。她特意換上明黃色的衛衣,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像要把整個春天的活力都穿在身上。
"爸!您快點!"她站在玄關跺腳,"再磨蹭公園該沒位置了!"
周叙白慢吞吞地系鞋帶,黑色夾克衫襯得他臉色更加灰暗。出門時他習慣性摸向口袋,周慕晚眼疾手快地搶過酒壺:"這個沒收!公園裡賣鮮榨橙汁,我請您喝。"
地鐵上人擠人。周叙白護着風筝,被人流推得踉跄。周慕晚突然想起小時候騎在父親脖子上的情形,那時她覺得父親高大得能撐起整片天空。
"請給這位先生讓個座好嗎?"她對着坐在愛心專座上的年輕人提高音量,"我父親腿不太好。"
周叙白驚訝地看了女兒一眼,尴尬地擺手:"不用不用..."
年輕人紅着臉站起來。坐下後,周叙白小聲嘀咕:"我腿哪不好了?"
"您心裡不好。"周慕晚抓着扶手晃來晃去,"比腿不好更嚴重。"
中山公園的草坪上已經有不少家庭在野餐。小孩子追着七彩的風筝跑,尖叫聲此起彼伏。周慕晚找了塊空地,把線軸塞給父親:"您來放,我跑不動。"
"小時候可是你跑我放。"周叙白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他逆着風小跑幾步,藍燕子顫顫巍巍地升起來,金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線軸吱呀轉動,風筝越飛越高。周叙白仰着頭,陽光落進他凹陷的眼窩。周慕晚突然發現父親的白發已經蔓延到鬓角,像落了層薄雪。
"叔叔手藝真好。"她故意提起,"這風筝我摔了那麼多次都沒散架。"
線軸突然卡住。周叙白的手抖得厲害:"最後一次見叙景,他說要給你做個新風筝..."
風突然大了,藍燕子劇烈搖晃。周慕晚急忙抓住父親的手一起穩住線軸。她感覺到那雙手冰涼潮濕,像浸在冬天的河水裡。
"爸,您看那邊!"她突然指向天空。一隻紅鯉魚風筝正和他們的藍燕子比肩,"咱們超過它!"
周叙白下意識地收線放線,手指漸漸靈活起來。當藍燕子終于超過紅鯉魚時,他嘴角抽動了一下,像個赢了比賽的孩子。
中午他們坐在櫻花樹下的長椅上吃三明治。周慕晚故意把蛋黃醬蹭到鼻尖上,周叙白條件反射地掏出手帕,印着醫院logo的,周叙景去年送他的那打。
"叔叔總說您邋遢。"周慕晚任父親擦自己的臉,"其實他最慣着您。每次您喝多都是他煮醒酒湯,媽說您倆小時候..."
"我七歲那年掉進冰窟窿。"周叙白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叙景在岸上哭得撕心裂肺,最後是路過的人把我撈上來的。回家後他把自己攢的糖都塞給我,說'哥你别死'。"
一片櫻花落在三明治包裝紙上。周叙白輕輕捏起來:"他走的時候...手裡還攥着值班表,說下周要給我過生日..."
周慕晚鼻子一酸。她抱住父親的手臂,感覺到那具消瘦的身體在微微發抖。陽光透過櫻花枝桠,在他們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爸,叔叔最疼我了。"她把臉貼在父親肩頭,"您要是垮了,他在天上該多着急啊。"
周叙白突然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收風筝線。周慕晚以為他要逃,卻聽見他說:"去買菜吧,給你媽炖個湯...她最近瘦了。"
"爸,咱們順道去趟超市吧?"走出公園大門時,周慕晚晃了晃手機,"優選上排骨今天新鮮,正好給媽補補。"
周叙白正低頭卷風筝線,聞言手指頓了一下:"...你媽最近胃口不好。"
"所以才要買她愛吃的呀!"周慕晚拽着父親袖口往公交站走,"您不是說叔叔囑咐過要按時給媽炖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