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回頭,登上了最後一級階梯,推開了門,向着背後說:“從水原的四處,親愛的使者,都傳來這樣的消息——黑色的夢。”
一個黑色的夢:但這房間完全是白色的。白色的瓷磚,白色的水,白色的天頂,最後是那棵白色的,肉質的樹。白王走上前,踏上階梯,将手放在池水中,洗淨了,又示意他們也照做;他已經離開,走向房間盡頭,越過瓷磚生長的樹旁,而他們在池水旁洗手。
士兵的鱗是白的;而他的鱗是黑色的。黑色的鱗,沒入水中,像水也變成了黑色。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他見到了,對他笑了笑;這笑容讓他很茫然,他又說:“别相信這些沒道理的夢。”
他說完,便走了,向着白王,士兵在他們身後看着。
他理應不相信這夢:荒誕,無緣由。黑色的雲,黑色的水,黑色的心,但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潔白的房間裡,他們說起了這個夢呢?在這個黑色的人影最突兀,最刺目的時候。
“那是無稽之談。”白王笑道,“您知道這個夢說的是什麼嗎?他們說:女神不是自願獻身的,她充滿怨恨,留下了詛咒。但不,不,我的朋友,不是這樣的。再也沒有比她更溫柔,充滿慈愛而不是任何自大,虛妄和怨恨的殉道者了。她是這片土地的母親。”
他的手指拂過這棵白色的樹,說:“這才是女神留給我們的禮物——不是詛咒。實際上,我今天想邀請您過來,就是想讓衆人相信,此事絕不存在。她不會詛咒這一切,您是最清楚不過的?”
士兵向他們走去,聽見良久,一聲很輕的回應:“是的。”
是的,是的——她是最不會做這樣事的人。再也沒有比你更清楚的人了?
白王微笑;他作了個手勢。一個起始。
“實際上——”,他宣布,“我希望您作為女神的——您作為她最愛的兒子,祝福這個要誕生的孩子。并且,實際上,我認為您比任何人都有立場,因為他對您來說不止是世界的首生子。”他登上高台,将手伸進了這血肉所做成的,白玉般的樹的樹冠裡,小心翼翼,無比鄭重。
他們站着;士兵和黑龍,在樹下,看着他的手沒入其中,抱出一個渾身被白鱗覆蓋的肉塊,四周組織柔軟,松散,仿佛一個布團。
“純白無暇。”白王說道,向他們走來,仿佛懷抱純潔之核,“這樹中沒有任何黑色的裂縫。”
然而——士兵看見黑色。他轉過頭,發覺這男人的綠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樹的表面,他的影子映出黑色的光。
“他對你來說,不止是世界的萌發。”白王站定黑龍身前,将這肉和鱗做的襁褓遞到他手中,“這是您和女神的孩子,朋友。”
士兵看見襁褓中的事物:一個像魚,像龍,又有點像人的小東西。白王的聲音無比悅耳而婉轉地響起,訴說這世界對這古怪小家夥的謝意:“四個春秋,終于養成了生命的源頭。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他對他微笑,松了手:“您是他的父親。”
父親——它落到另一個懷抱裡。它會感受到嗎?它會覺得這個懷抱遠比之前那個堅硬嗎?無從得知,它一言不發。
士兵顫抖起來;這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懷抱着襁褓的人許久沒有回話。他聽見鱗片生長的聲音,卻無法辨别那是否隻是樹葉萌發;他身邊這男人一動不動,綠眼睛中不見任何光彩和眼淚,仿佛全身都凝固成了石頭。
“孩子。”
孩子。這聲音使他戰栗;因為這像是來自非常久遠過去的聲音。孩子——他說,當他為他們梳理頭發,送他們入眠,将他們從戰場上帶回來時。當他們哭時,笑時,他都說:孩子。
“孩子。”他說道;閉上了眼睛。他低下頭,将臉靠在這襁褓中,沒有其餘聲音,他隻說:“孩子。”他見他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仿佛雕塑上的一個錯誤,柔美,無法複制的刀傷,拉開毀滅前的一個圖景,為使得雕塑在瞬間,複現出人的鮮紅和生命來。
他的肩膀顫抖起來。“孩子,”他哭泣道,“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