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多次他曾聽見這話,從他還是個似乎更确切的孩童身體,還很小的時候,他就聽見流言紛紛四起:我聽說。别走。别做這件事!他想告訴父親,但他的父親不會聽。她正在向營地更深處走去,但北方人走得更慢。在每一個帳篷前他都停下,向裡面喊道:請女士出來!大多時候裡面沒有任何女人,隻有男人靠在一起,長滿體毛的腿搭在彼此身上,大汗淋漓。“我對南方人這類體臭非常沒辦法。”這時候,他就皺着眉頭抱怨。“我們北方人并不是這樣。”一些時候他找到一個光着身子的女人,很高興地對她露出笑容,伸着自己的手。請您出來——請您出來。他說。我們要帶您走。
“我還沒做完這樁生意!”而她會說。“你得排隊,臭東西。”
“我恐怕您這交易是不合法的。”對此他回複道。“您得穿上衣服,跟我來。葳蒽城不許情色買賣,女士。”
一兩個女人,他找到的,罵罵咧咧地跟着他走了,經過這孩子的身邊;他聞到她們身上濃郁的汗水味,夾雜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味道,令他想起那在雲門之上懸挂的巨蛇,其上□□的蛇身搖搖晃晃如鈴铛;生命之濃郁,姿态之扭曲,讓他覺得什麼被玷污了,即使他似乎不曾真正見過什麼完整的東西,好像世界原本如此,也像她們經過他身邊時髒污發亮的皮膚一樣,在這泥污之下,他一擡頭,就能看見她騎着的白馬,在那虛幻的夏日光環下,越過營帳,遠遠地走向盡頭的一棵樹下。
“啊,您比我更會找,更有效率,夫人!”北方人對她叫道。“原來都在那裡了。”
那樹下坐着一隊女人,當她騎馬靠近,都擡頭看她。“請讓我帶你們上去。”她說。不知怎麼,他覺得她們似乎也在看她頭上那被日間歡迎制造出的光環,眯着眼睛,帶着懷疑和好奇地。“我聽說這是座比較奇怪的城市,雖然好不到哪裡去。”一個說。“我聽說它的城牆還是比較堅固的。”另一個說。
“我認識你。”一個老女人說,擡起手指,指着她。“你記得我嗎,姑娘?你在塔上見過我。你是塔上的那個傻女孩。眼角的鱗厚厚一百年,但一百年又一百年,怎麼也變不聰明。”
她大概也有一時間驚訝;然後風來了,吹碎了她頭上的光環,葉片松散,作了河床的白色鬥篷也跌落,露出她的頭發;她們見了她的樣子,紛紛露出那樣聰慧而殘酷的笑容,為轉瞬間她的平靜化為泡影,這份真實而笑。再一次,她顯得驚訝,膽怯,又慌亂。
“傻女孩。”這個老女人說,“我聽說黑龍王将你買下來了。很大一筆錢。我聽說他對你很不錯,好像你是他的女神一樣。我說過我的推薦是很正确的。”
她動了動嘴唇,但什麼話也沒說出來。你要帶我們去哪裡?你能帶我們去哪裡?她的對話者言語犀利,像在責罵她,“...上面。”她小聲說,但這終究不是個地方,而是一種逃避。這時北方人來到這個女人身邊;一個男人,像一隻動物到了另一種動物的群組裡,讓她們警惕得紛紛後退。
“女士們,”他及時為她解了圍,将對話攔腰截斷,自從之後就不用再對話,隻有簡短的法令和交流,就在他輕盈愉快的聲音裡。“女士們。允許我們帶你們上到雲門。這是黑龍王的意思。你們不會被食用,不會被販賣。雖然我承認你們可能得幹點活。不過誰不用呢?”
這很公平。她們紛紛說道,諷刺,竊笑,竊竊私語。“我們聽說女人的命運大多是被食用。”起身時她們說道,“而我們所有人都已經被販賣過了。但還是謝謝您。謝謝您,大人!”這些詞她們都咬得很重,用一種罕見的殘虐聲音,仿佛她們什麼都不在乎。
“女人啊。”北方人感歎。他們此時正走出營地,三人騎行,女人手挽着手,彼此推搡着,尖聲嘲笑那些被留在裡面的男人,跟着他們。“您确實沒見過女人,孩子。您就見過您母親和她。”孩子正皺着眉頭聽着這陣聲音,而眼前正是山崖之下的大平原,雲層甯谧,廣袤豐饒,被最後一座山脈封鎖視野,更向南像另一個世界一樣,不被人見。“我聽說這個女人是我們被帶上去的原因。”她們說。“我聽說她有一張...她有一張古老的臉,是的!一張隻有女人知道,而男人不知道的臉。”
“我聽說她的姘頭将她當成自己的娘,因為他曾經沒有。”這些聲音非常模糊,但難以離去。“不是每個人都有親娘服務。他曾經是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他對待她就像對待女神一樣。我聽說他對待她像對待一個女神。雖然誰知道女神是什麼?”
“我聽說是你讓我們失去一切的。”那老女人又說,對着她;孩子很厭煩。她看上去瘋瘋癫癫。
“很抱歉!”她隻是很小聲地說,低着頭;聲音就是這樣嘈雜,而在這微弱的嘈雜中,孩子聽見另一陣聲音,和這些聲音比起來不是不像群馬的聲音類比于馬蹄下的草,在風中輕輕晃動的時候發出的。“噢。”教師則說,看着前方,聲音拉得比平常更長——那聲音變得更大了,像一千片刀在空中下落。
他們看見山脈之外最龐大那片雲的隆起,柔軟潔白,腫脹着一個雷團的新生,仿佛活物生出觸角;先是翅膀,轟鳴斬擊,切開雲層,才是頭顱。它仰頭嘶吼,那聲音比雷霆更響亮,從晴空下落到城市中。龍——他想到,有點朦朦胧胧的,心想那是龍。那類——一種——他有一天也要變成的東西。或者他可以嗎?他看着它。它真大啊。他從沒看過這樣大的龍。這樣紅,鮮紅欲滴。
“我可不能說這是件很好的事。”北方人說,“一點也不好。我在來這裡工作的時候,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工作内容。我會被他碾碎的。”他說道,“我們會被他碾碎的。”
他是個瘋子——但是這次怎麼這樣瘋?北方人推着他的肩膀。“走。”他催促道,“帶着她和這些女人上雲門。從林子裡走,快一些。快,一定要快。”
孩子聽見整個城市的尖叫,從他們下方傳來,但他已經轉身,逃開它們;它們自己,也在片刻之内被另一種聲音掩蓋了。雷霆之聲從更近的地方響起,城市驚呼,也被淹沒。他看見那個巨大的影子落到城市上方,龍身騰空而起。
“這還不錯!”北方人再推了他一下,在他離開前。“那位女士真的是隻巨龍。真夠大的,孩子!但是還不夠。”他最後說,“對他來說永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