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祈甯起身渡到門口,擡手将臉頰側邊的長發輕攏至耳後。
舉手投足間是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躊躇。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天光大好,淡雲舒朗。
遙遙一望,赤紅戰馬上,打了勝仗的将軍昂首端坐。勁裝英姿飒爽,手中長槍斜指向天空,在晨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森寒。
其下是虔敬跪拜的信徒。
他踏着跪拜逆光而來,覆身的銀白軟甲染上血色不似從前那般耀眼,卻半分不掩其風姿淩然。
一晚上的厮殺并未給他帶來什麼疲憊,反而因為染血,襯得那雙黑瞳更為肅殺,其威嚴令人不敢直視。
所過之處,衆人無不低頭以示忠誠。
功臣陸無硯不語,隻面無表情地壓低眉眼專注馭馬,一貫興緻缺缺的樣子。
馬兒四平八穩的向前。走到某處,忽的停下腳步。
陸無硯眉頭微動。漫不經心的向下一瞥,對上微祈甯杵在正中間不動,又愣又呆的臉。
“真蠢。”他低聲道。
微祈甯的注意力起初全在他腿上,在感應到頭頂灼熱目光之後,才把視線從腿上挪到那雙幽潭般的眼裡。
二人視線相對,氣氛一時凝住。
男人意味深長的目光登時蕩平她心中所有焦慮。
之所以這麼關心,因為他缺胳膊少腿的話會給她的任務增加不少難度。
現在看來,雖然坐在馬上,但他人這麼有精神,表情也沒什麼波動……應該……不是殘了吧?
“呵、呵呵……回來了啊……”她幹笑兩聲,試圖緩解尴尬的氣氛。
結果陸無硯冷哼一聲,半點情面也沒給她留。開口便是諷刺:“才幾個時辰而已,你現在好大的架子。”
???
莫名其妙被陰陽了一通,微祈甯頭上劃過大大的問号。
她環顧四周,确定身旁再無其他人,這才擡手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
“我嗎?”
陸無硯喉結滾動,從鼻子裡擠出聲冷哼:“你。”
“真是我啊……”
微祈甯一噎,對他突如其來的敵意更加摸不着頭腦了。
不是哥們,你自己聽聽你說的什麼狗話。
你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怨不得微祈甯抓狂,主要是從見到陸無硯到現在,她什麼都沒幹,光在這站着就挨了好幾個白眼。
她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咳。”身後半伏于地的士兵終于看不下去了,“見到上将,應當放低視線,不可直視。”
微祈甯一懵。
之前直視那麼多回也沒人和她說不行啊?
見面前人仍杵着,男人悄悄拽了她衣角,低聲提醒道:“行禮!”
他拱手将話題轉向陸無硯,恨鐵不成鋼的替微祈甯解釋:“将軍海涵,軍師自小養在深閨,不知其軍營規矩。”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微祈甯忙學着他的樣子單膝跪地,同時不忘看看是誰這麼勇敢,頂着巨大壓力幫她辯解。
這一看可不得了,這位勇士居然是沈拓。
她動作不着痕迹的一頓,心底湧起一陣莫名:一直知道沈拓和原主之間有點别的事,但還沒探到具體在哪個層級。
她以為他們現在是老死不往來的仇人來着。
有人出頭,衆人紛紛響應。有膽子大的插進話來幫她求情:“是啊将軍!就給軍師一次機會吧!”
微祈甯不免有些感動。
在場敢說話的都是勇士。畢竟陸無硯喜怒無常之名盛行,和他相處稍有不慎真的會喪命。
多虧那場及時雨,大家對她一改往日避如蛇蠍的态度,是真将她劃到了自己人的陣營裡。
這麼多人為努力,她也十分上道的借坡下驢:“是啊,就給我一次機會吧。”
唉,太難了。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陸無硯不僅半分寬慰都沒得到,反而眉頭簇得更緊。審視的眼神毫不掩飾的落在微祈甯和沈拓身上,眸光愈發晦暗。
這兩人的關系,倒比想象的還近些。
他輕掀眼皮掃過衆人,意味不明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軍營要易主了。”
出現了,比剛剛更陰陽怪氣的态度!
這話可輕可重,若被有心之人額外曲解,信與不信全看說話人的心情。
他生氣了?
心裡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一隻赤色的馬頭忽然湊到她面前。
幹草味攜着土腥,熱烘烘的撲面而來。
以跪着的角度,恰好對上馬兒圓圓的鼻孔。
微祈甯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後仰身子。
便看見陸無硯冷着臉,猛地用力拽了把缰繩,半警告地把馬頭拉回去。
其力道之大,扯的馬向後退了半步。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熬瘋了,居然幻視陸無硯手裡的繩子牽的不是馬,而是剛才幫她說話的士兵。
等下,誰說沒有這個可能的。
想到此,微祈甯幾不可見的繃直了肩線。
不行!不能連累别人!
“啊哈哈……這馬還挺親人哈……”
微祈甯本意是想轉移話題,豈料腦子還沒歸位,嘴便先自己沖鋒去了。
情急之下,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我的意思是……這一夜辛勞,縱使将軍們有數不完的氣力,馬卻也随着栉風沐雨的拼殺了一夜……不妨讓大家都停下來歇歇腳,我早已為功臣們煮好了茶。”
陸無硯鳳目微眯,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隻猴子。
“好啊,還是軍師想的周全……那便老規矩吧。”
話落,他當真翻身下馬。動作幹脆利落,穩穩當當的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