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硯冷眼瞧着,眉頭漸漸皺起。
即便她再裝乖伏低,也掩蓋不住清眸裡不經意流露出的反骨與倔強。
太過純淨的東西,總是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染指,想将其拉進泥潭共染一身污穢。
在這裡,正義感強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心頭無端湧上一股無名火。拉直唇線,話裡話外帶着譏諷:“你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有閑心去為别人讨自由?”
“這不一樣。”微祈甯偏過頭,低聲替自己,替女孩們辯解。“我心有所系,可她們還是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強留下來也沒有任何用處。更何況此時敵軍虎視眈眈,一旦正式交戰,既顧前又顧後,亦是負擔。”
聽罷,陸無硯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
“你倒是想的全面。”
“你答應了?”
“一群孩子未來如何安身,你可想過?”
“她們自小長在濰水,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微祈甯,”陸無硯忽的笑了,薄唇勾着相當完美的弧度,一字一句的喚她的名字,但語氣裡嘲諷不減,“你是不是傻子當久了,忘了外頭是個什麼世道。”
“如若沒有軍隊在這裡駐紮,你猜饑腸辘辘的流民聚在一起,最終會先将手伸到誰身上。”
她渾不在意地擺擺手,作勢嗔他大驚小怪,“開什麼玩笑,人非牲畜,怎可……”,結果話說一半,忽然聯想到真實曆史上的某些記載,猛地止住話頭。
古書有載,“金敵亂華……鬥米至數十千,且不可得,人肉之價,賤于犬豕……老瘦男子廋詞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1〕。
!!!
人若非牲畜,何來“兩腳羊”!
一個人不敢,那一群人呢?
想到那個畫面,她後背不由得升起一股惡寒。
陸無硯看着她越變越凝重的臉色,心知并未對牛彈琴,心情不由得大好。遂好意補充道:“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可不會有這麼多同理心,别忘了,你這條命能活到現在靠誰的庇佑。”
話糙理不糙,他哪句話也沒說錯。
昨日若不是他張口,僅憑她這層微氏的身份,隻怕一露頭,便會被撕的連渣也不剩。
意識到自己現在實在太渺小,微祈甯無力喟歎,眸光黯淡的耷拉着腦袋,“此事是我太想當然了。”
“是你太蠢,妄圖拯救所有人。”
陸無硯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這句諷刺後,擡步離去。
獨留微祈甯一人站在原地發愣。
頭頂适時刮來一陣風,揚起長發模糊了她的視線。
“……”
陸無硯背過身似乎還說了什麼,可惜離的太遠,已經聽不真切了。
直到目送他離開,微祈甯緩過神,深呼一口氣拍了拍臉,警醒自己不要被他幾句話拐帶進溝裡。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說到做到向來是她的人生格言。
不過他的一番話也确實提醒了她此番設計尚有疏漏,單獨放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在外頭,的确太危險了。
如何避免類似情況,還真得好好考慮考慮。
她不想再上去找不痛快,索性跟在陸無硯身後,邊壓着他的腳步向前走,邊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想的入神,他人高腿長步子大也沒有刻意等。
兩人一前一後岔着,一不留心便走偏了。
等微祈甯再反應過來時,環顧周遭,舉目皆陌生環境狠狠給了她當頭一棒——
壞消息,人跟丢了,還不認路。
好消息,前方有三個高頭大馬的漢子,正迎面沖她走來。
離得有些遠,她眯着眼睛細看才勉強看清領頭人臉上裹了一層白紗布。
哦豁,完蛋。
是被她打瞎一隻眼睛的刀疤。
仇人相見,不說嗜骨飲血也絕對是咬牙切齒的。
躲顯然是來不及了,在她觀察對方的同時,三人也一定遠遠望見了落單的她。
更何況此地空曠,連顆高一點的樹也沒有,根本無處可躲。
微祈甯想着陸無硯剛才的死人臉,默默低頭調整了一下表情,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好惹些。
她那點三腳貓功夫偷襲還行,真打起來硬碰硬絕對不夠看。
須臾,人影已進。
三人呈“凹”字形排列,刀疤杵在最中間,厚重的紗布繞着腦袋,将他斜纏成“獨眼龍”的樣子,順便遮住了臉上的疤。隻露出半張臉,整個人看起來不似先前那般恐怖。
盡管遮住了一隻眼睛,露出來的另外一隻仍舊怨毒四溢,甚至比之前更甚。
也難怪如此,之前隻用罪魁禍首微呈便罷了,現在還要費心記恨他們父女倆。
歸根結底,自作孽罷。
刀疤還沒說話,倒是他旁側那人笑笑,友好地沖她打招呼:“微姑娘,别來無恙。”
微祈甯定睛一看,原來也是熟人。
是之前在地牢裡勸她别沖動那位。
她略一颔首,硬邦邦道:“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