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基因?!程芷心中忽然好像抓住了什麼蛛絲馬迹。程曌說這番話既是在向九嬰求證,也是在說給程芷他們聽。
“之所以是這座城,是因為這裡就是它當年的葬身之地——它的血既然都能保留下來,再多留點基因碎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血?是情獸!程芷之前那似有所悟的點點思緒終于連成了片:原來東魔想複活的是情獸!傳說情獸乃世間兇獸之母,如果所誕皆為東魔驅策,戰力将何其可怖。
“隻是你們知道的方法也許并不完整,又或者那怪物本就是離經叛道的産物,你們絞盡腦汁讓獸人與獸人交合、或者是引别處來的旅人自甘堕落,也不過是生下了這群……”程曌再次看向池子,斟酌了一下用詞,“可憐的女子。”
池子裡的裸女們——還留有視力、聽力的那些,此刻仿佛也察覺到池邊的暗流洶湧或與自己有關,紛紛停下動作“望”過來,連帶着那些瞎子一樣團團轉的也安靜了下來……她們一安靜,整個空間裡突然就落針可聞了起來。
“你倒是摸得透。”聽完程曌的話,訝異之色不過隻在九嬰臉上閃現了一下,她抱胸冷笑,“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但你如今告訴我,不會隻是想讨我一句誇獎吧。”
“我知道一旦它降生,饑餓難耐,全城人都會成為它的腹中餐。我可以告訴你召喚出它的真正方法,但我想求一個恩典,一個可以保我活命的恩典。”此時的程曌再不複此前唯唯諾諾的樣子,眼睛裡甚至多了抹狡黠的精光。
“好,我答應你,讓你活。”九嬰并不否認程曌說的,可見這城裡的人,無論是吃人的、還是被吃的,終究都不過是它食餌的一環罷了。
“所以,你說的召喚方法呢?”九嬰攤開手到程曌面前咫尺的距離,那貴婦般嫩滑的肌膚,指如削蔥根,看似柔柔弱弱無縛雞之力,但程曌知道,隻要她認為自己是在胡說八道,随時就能送前一爪折斷自己的脖子。
程曌垂下眼睫,嘴角一哂:“我不信你的答應,我要親自見東魔。”
天界追了東魔這麼多年,一直沒能真正掌握他的行蹤,他一定是藏身在了一個脫離三界之外的地方——程曌話一出口,程芷就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真是瘋了!
關心則亂,程芷全副心思隻顧着盯程曌的一舉一動,居然沒注意到本該在他身側的李玄機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動了位置。信任這種東西就像堤壩,一旦有了缺口,即便隻是一條小小的裂縫,也已經為決堤千裡埋下了隐患。李玄機心中有疑,便做不到再心無芥蒂的與程芷他們為伍,此處遍布的肉林便是最好的障眼掩護,李玄機默念隐身訣,不動聲色地往酒池邊移動,趁着程曌引開舞女的注意,他或能找到繼續通往下一層的路……
突然,李玄機的耳朵上傳來熱熱的濡濕感。他強行壓下心中驚慌,環顧四周,并無人。
是錯覺麼?脖頸後面又是一陣粘稠的觸感,伴着一股子腥味。如果是被這無處不在的肉塊掃到邊,怎麼也該是涼的,但這溫熱的吐息……李玄機一個激靈,再不顧隐藏身形,猛地朝旁躍撲閃開數十步遠,将将避開了一根條狀物的偷襲。定睛一看,哪裡還有什麼“肉林”,這高高低低懸在半空的,分明是僞裝起來的斑紋蛇群。蛇群之前隻是半休眠的盤踞在垂枝上,因為李玄機,如今都活動了開來。
“好一個暗渡陳倉。”九嬰愠怒,一手将紗衣擲向李玄機,一手送前直逼程曌而去。紗衣離身就化成了一張鈎網,閃爍着不詳的金屬光澤,這次若被它網到,恐怕頃刻間就會被勒成一坨碎肉!
突然,一陣讓人牙酸的金屬劃聲響徹空中,一把通體赤紅的炎劍不知從何處來,不偏不倚地纏下了鈎網,釘死在了一條離得最近的花斑蛇身上。
另一邊,程曌的反應也是極快,僅憑一個最小幅度的後仰就讓九嬰的爪在半寸的距離外抓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第二爪已經再逼到眼前,“哧啦”一聲,連衣袖并皮肉一同撕開,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阿芷!”傷的人并不是程曌,而是不知何時已經護在程曌身前的程芷。他将劍擲去替李玄機解圍,一時間便再無器物可護身,隻能用手臂擋在程曌與九嬰之間,硬生生接下了這破骨拆肉的一爪。可惜并沒有什麼喘息的機會,擡頭看,九嬰的第三爪已經直沖面門……
就在這時,平地忽地卷起一股勁風,打着旋地裹住了程曌和近在咫尺的程芷,這旋風雖然擋住了九嬰的進攻,卻也不由分說地将二人往酒池底下拖去。
“阿炎!去找醉宵樓那個快要生了的女子,她恐怕會是……”
程曌知道時間不夠解釋,隻能寄希望于阿炎的行動力,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跟程芷一起消失在了酒池的最中心處……奇的是,他們消失了之後,九嬰竟也不見了。
被拽進酒池後的程芷隻覺得天旋地轉,呼吸倒也未受阻,就是五髒六腑翻滾難受得想吐……好不容易适應後才發現,身邊的程曌已經沒了蹤影,但在漩渦的中心裡,程芷卻影影綽綽地看見了兩個人,他們似乎正在下棋,一個背對着自己,身着紫衣道袍、腰系冥色窄劍,是莊果兒!那他對面的人莫非是……程芷瞪大眼睛,暈眩感已經不那麼強烈了,那越來越清晰的人影果然是,程曌!
隻是這個程曌看起來似乎更年長些,神情也更沉靜些。程芷努力想聽清他們在說什麼,他發現,自己的耳力居然真的變好了!
……“南地入霧障森林的時候,你為什麼會選擇先去救阿炎呢?”
比完劍,兩人又回到了海棠花下對弈的一幕,莊果兒邊執黑落子,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我一度以為,你終究還是以使命為先,所以把阿炎看的更重要。”
“是啊,為什麼呢?”程曌一手托着腮,一手撚起粒白子,并不着急下,“畢竟當時阿炎被毒瘴帶去的地方可是南魔的跟前,任誰都能看出輕重緩急吧。”
“話雖如此,事實卻是,當年天界自始賭的就隻有阿炎而已;唯獨你,偏又推出來個程芷。”莊果兒擡頭望向程曌,那目光中竟似藏着不一般的情感,“你本不該與他七情聯結的;存人欲,對神,是大忌。”
“他若入魔道,脾氣心性必會因此受影響而變得暴躁易怒,我替他分去些,于他來說也是件好事。”
“那對你來說呢?”莊果兒欲言又止,然糾結過後終還是又開了口,“他對你心存愛慕,你當因聯結有所感應,所以你在獸化城時才會……”
程曌将手指輕輕抵住唇,做了個噤聲的示意。
莊果兒知他無意繼續這個話題,雖收聲緘口,眉眼間卻神情複雜,似有……不忿?
“老莊啊。”程曌歎口氣,仍是專注地看棋局,末了,那粒白子終于落下,劫局成。
“你要再這麼刨根問底下去,可就要露餡了。”
……
那邊,程芷糊裡糊塗地被灌了一耳朵有的沒有的,他還沒搞明白到底是什麼狀況呢。但是程曌那個動作的意思他總歸是知道的,程曌用手指抵住唇的時候,離得遠遠的兩個人有了短暫的對視,程曌當時的眼神分明是在說:
噓,不要讓他發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