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蘭惑走之前又交代了柳折塵一些事情,這才又裹上她那身拂錦紫,趁着夜深人靜,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待柳折塵平複了體内内力,睜眼這才發覺,天邊不知何時已經泛起魚肚白,她竟又是守了整整一夜無眠,卻隻有此刻,柳折塵才恍然覺得自己回過一些神來。
昨日那夜,仿佛像是她做的一場夢,但手中再去探謝知懷的脈,果真是如一潭死水一般,是個實實在在的普通人,再沒有了内力,她卻與這樣奄奄一息的骨肉竟隻能再共待一年。
她守了一輩子,守的住家國,守的住春去秋來,卻守不住一個小家。
等到謝知懷真正要踏上遠鄉的那一天,柳折塵心想,自己該有什麼東西能給他帶去呢?她細細思索一番卻是什麼也沒有,物什帶了會随年歲而陳舊、破碎,衣物帶了會因為人逐漸長大而穿不了,而思念這種東西又隻能徒留念想卻帶不走。
若求謝知懷離開虞北之後便能換得自在,倒也有所慰藉,隻是柳折塵總覺得缺了什麼東西。
于是她又打開了另外一個匣子,裡面放着的都是一些信封,一眼掃去大多是陳放着沒寫過的新紙張,但隻要伸手拿開那些空白的信紙,就能瞧見這匣子底部有一張缺了一半,卻寫滿了字的紙。
那是從前柳折塵為日後兩個兒子行加冠禮時取的字。
但眼下看來,她似乎等不到自己親自為謝知懷籌備加冠禮的那一天了。
她從匣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打開那殘缺的半張紙,像是捧着這世間最珍視的寶物一般。若是放在從前,她定要好好糾結挑選上一番,如今,柳折塵隻是淡淡的掃了一眼從前取的這些字。
而後拿筆蘸了墨,提筆落于紙上還未幹涸的新的二字:“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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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于安次日便從母親口中聽聞,哥哥如今是真真正正的拿不起劍了,此後也再無可能能拿的起劍。
饒是日日還在練武場上苦練的他,得了這麼個恍若晴天霹靂的消息,無疑也是給了謝于安當頭一棒,但他聽至再過一年的時候,哥哥就要離開虞北,心下卻陡然莫名橫生出幾分雀躍來。
謝知懷要離開虞北?他要去哪裡?
謝于安又忽然摒棄了心頭這些瞬間一股腦冒出來的想法,隻覺得若是哥哥離開了,父親母親的關照總該降臨到他身上來了。
可是旋即再轉念一想,謝知懷既然再無可能拿的起劍,自己這般苦練又去與誰一決高下呢?當真是無趣了些,可若是......哥哥此番離去虞北,又會不會是去另尋機緣,再塑新生呢?
不過即便真是這樣,謝知懷卻也隐隐有些期待住,等哥哥回來的時候說不定也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到那時,自己應當也能練的與他難較高下,這樣一來,他們二人往後興許都能擔當的起是父親母親的驕傲吧。
但謝知懷本性其實并不壞,他知道哥哥其實平日裡都對他很好,也會擔心哥哥此去何地,路途遙遠兇險麼,他隻是比旁人多了點羨慕與不甘。
今日柳折塵有事要出趟遠門,謝于安便自然而然被她喊過來守在謝知懷的床邊照看,謝于安聽話照做了,隻是他方才進門的時候,總覺得瞧着娘親的面色比先前似乎更不太好了些,關心的多問了這麼一句。
柳折塵不多言語,隻是輕輕摸摸他的腦袋,應了聲:“無礙。”
謝于安低頭抿了抿嘴,手又揪了揪衣角,他知道母親應當是有事情瞞着他,母親既然這般說辭,他便也不好再多問下去了,隻點了點頭,表示會照看好哥哥,柳折塵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安心騎了馬去辦事。
謝于安聽着謝知懷輕淺的呼吸聲,不知他是睡着還是昏迷着,也沒有出聲去打擾,隻是靜靜坐在一旁,用手撐着自己下巴,百般無聊的坐着,思緒神遊天外。
他對自己這個哥哥的情緒難以一言了結,總會時而敬佩,時而不甘,卻又會莫名帶着些不舍。
謝知懷也講不清楚自己這些回想起來才發覺已然五味雜陳的情緒,一方面又想起來從前他與哥哥比試的時候,父親說過的話令他記恨不起來;可一方面又想着平日裡點點滴滴,他又有些記恨。
可說到底,他們再怎樣也是患難與共的一家人,是情同手足的親兄弟,若論真的記恨,記恨到想對方出了事,謝于安卻狠不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