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岐頓了下,重複了遍,“可以和我做朋友。”
也可以......不止是朋友。
但顯然桑虞沒能理解其中深層的意思,隻覺得話題終于被揭過。
心頭一松,“好。”
密林,雨後清晨,鳥鳴聲此起彼伏。
苔藓覆滿樹幹,枝葉随風搖曳,不算明朗的陽光透過其中的間隙灑落,落下斑駁的光影。
兩人商量過後還是決定短暫同行。
一來,桑虞受了傷,又是獨自一人。
二來,總歸目的地都是京城。
一路七繞八繞,才緩緩踏上了正軌。
桑虞坐在馬車上,腦袋還有些暈乎。
比之過去,這次短暫的相處更讓她察覺到眼前的人那幾分微妙的不同。
譬如現在,這輛簡易的馬車。
她甚至不知道程岐是怎麼和他的屬下聯系上的,又是怎麼把這東西弄過來的。
馬車内部裝飾簡單,不算華麗,但該有的東西也是一應俱全。
程岐坐在外面,充當車夫的位置,車内隻餘她一人。
桑虞兀自端了會架子,半晌,見程岐确實沒有進來同坐的意思,整個人才漸漸松緩許多。
一時上頭說了那樣的話,等情緒平靜許多,她便忍不住有些後悔。
她甚至還能清晰地想起程岐當時的神情,眼睫微濕,唇角緊繃着,像是在極力克制着。
聲音低沉如氣音,有些疲憊。
程岐他的膚色......本來就是這麼白的嗎?
蒼白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桑虞忍不住又疑惑了起來,連帶着開始去追溯些蛛絲馬迹。
她那時隻以為是程岐經曆逃亡,為照顧她又做了那麼多瑣事,所以累了。
如今細細想來......
對方做些幅度較大的動作時,其實是有幾絲僵硬在的。
桑虞下意識有找出了那瓶藥,所剩無幾,但仍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
那會兒她為了以防萬一,并沒有全部塗完,隻是緊着要緊的地方先塗抹。
而這藥也确實是世間罕有,不過幾個時辰,傷口處便幾乎感受不到什麼疼了。
桑虞緊握着瓶子,猶豫半晌,還是佯裝不經意地掀起了簾子的一角。
外頭,程岐意識到身後的動靜,扭頭看他,目光疑惑。
對上這樣的視線,桑虞想要問出口的話莫名又卡了一下,“程、程岐,昨夜事态緊急,我那會兒慌了神,還沒問你的情況呢。”
她凝視着對面的人,眼底隐約藏着幾絲探究之意,“你怎麼樣?”
“無事。”他把頭扭了回去,直視着前方的路,頓了下,問她,“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了?”
桑虞見他又是冷冰冰的一副表情,拒不配合,下意識放軟了聲調,“你救了我的命,又幫我尋找我父親的下落,于情于理,我是一定得報答你的。”
“之後......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我這會兒确實也是囊中羞澀。”許諾這種空頭支票,她有幾分窘迫,抿着唇道:“所以我便想着關心一二。”
她戳了戳他的腰背,“我基本已經好了,有什麼活也都可以幹的。”
這是讓他開口,盡情吩咐她的意思了。
但......
“我并無大礙,這裡也不必你做什麼。”程岐的聲音從她前方飄來,“你隻管好好在在馬車裡休息。”
他一個大男人,若是趕路回京,是不需要這什勞子馬車的。
費了些周折弄過來,本就是讓桑虞小憩、休整的意思。
結果她倒好,胡思亂想,問東問西。
程岐按捺住喉間的癢意,輕咳了幾聲,手下一擺缰繩,加快了速度。
不知是不是程岐那幾句話真的給了她心理暗示,微微颠簸間,桑虞竟然真的睡着了。
待她幽幽轉醒時,已經是太陽半落的時候了。
夜幕漸漸攏了下來,天上的雲彩被蒙上一層鉛色。
小雨蒙蒙,渡口仍舊頗為熱鬧,人們三三兩兩聚集着依靠在欄杆旁。
程岐下了馬車,“再走小半日水路,明天一早便能到京城了。”
桑虞出發前細細記憶過蘇州去京城的路線,若是全走陸路也是能到的。
她稍一思索,便立刻亦步亦趨地跟在了程岐身後,主打一個不該問的絕不多問,“那我們是待會兒等船家靠岸,然後一起走水路嗎?”
她比較在意的,是兩人這趟旅行是否同行。
“嗯。”程岐惜字如金,接着環顧四周,“再有一炷香的時間便會有船來了,你就待在馬車這附近,看着些。”
說完,像是頗為着急,扭頭便走,“我有些事,一會兒便回來。”
男人一套動作說辭行雲流水,桑虞隻來得及飛快應了聲,轉瞬,再擡眼便不見他蹤影了。
......
渡口不遠處。
程岐一路疾馳,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湧。
下一瞬,疼痛便不可控制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身子踉跄了下,驟然咳出一口鮮血,勻了勻呼吸,隻得被迫依靠在身側的樹幹旁。
男人的面孔上流淌着血,雨水自頭頂快速墜落,逐漸模糊掉他的視線。
甚至......連他強撐着的思緒也開始無限趨近于一片混沌。
傍晚的霞光之下。
他的眉頭緊擰,臉色白得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