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無人,你想同我說什麼?”
葉绫君如往昔一般,聲音拒人千裡,言語泾渭分明,姿态無懈可擊,戚晏辰一時竟有些恍惚。戚晏辰心上像紮了根刺,他于葉绫君來說仿若浮雲過眼,從未入心,那麼他這些年的牽腸挂肚又算什麼?
戚晏辰不知搭錯了哪根筋,忽而吐出一句他回味起來險些将自己牙都酸掉的話:“也難怪你這麼多年不回京,在外認了個弟弟,還結識師玄邵這樣的知己,自然樂不思蜀。”
葉绫君聽這話陰陽怪氣,眉梢微揚,“你質問我?以何立場?”
戚晏辰神情一滞,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脫口說了些什麼。戚晏辰低眉收拾好心中無處發洩的邪火,低聲道:“我隻是想知道你這些年為何不回來。”
葉绫君沒想到他最關心的會是這個問題,她以為答案顯而易見,“回來做什麼?被軟禁奪權,再日日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算計?若不是還有未竟之事,我此生都不會再回長安。”
戚晏辰心下了然,這繁華京城人來人往,可真正讓她放心不下的,恐怕也隻剩那些故人,“是為了蕭城将軍?”
葉绫君思緒飄遠,眼前浮現的卻并非隻有一張面容,“除了他,還有許多人的性命,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我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為何不肯讓我幫忙?”戚晏辰不解,甚至有些不甘,“你心中大事不肯跟我提,葉瑞安的案子也不來尋我,反而讓師玄邵一個武官去向陛下求協查權?”
葉绫君沉默看着面色郁郁的戚晏辰半晌,淡淡道:“按照約定,兩年前你我之間已然兩清,餘下的事我本就沒打算牽扯你。你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隻需盡心輔佐陛下不負本職便已很好。”
戚晏辰唇角挂上一抹苦笑,“在你心裡,我始終是外人。如果當年……”
葉绫君打斷他:“戚晏辰,往事已矣,沒有什麼如果。”
“……好。”戚晏辰聲音有些沙啞,“不論你将我當外人也好,不信任我也罷,我隻想讓你知道,我也願惡賊伏誅,亡者安甯。”
信任。葉绫君在心中默念這兩個字,當年暗算她的京中暗鬼還未找到,戚晏辰是當年離她最近的人之一,她自然懷疑過戚晏辰。可他話中懇切,不似作僞。
戚晏辰又道:“你想通過夜鹫釘死安王與景安伯,但擔心世家門閥反撲,所以用郡主手中的軍權作為牽制。但這還遠遠不夠,如今朝中局勢複雜,隻憑郡主與青霄軍威懾,未必能牽制住那些自诩開國元勳的世家門閥。我雖力量微薄,但我可以做助你看清朝中局勢的雙眼。”
葉绫君心中微動,戚晏辰所言正中她的顧慮,她遠離朝堂兩年,即便有些故人可以相信,但他們對朝堂局勢的了解确實都不及戚晏辰。餘下的人中,恐怕也隻有師玄邵離朝堂中心近些……
葉绫君一怔,她竟下意識想到了師玄邵。葉绫君将這一閃而過的念頭甩開。她身負污名,所行之路遊走于刀鋒之上,實在不該再将師玄邵卷進來。她也該為鐘情、桓雀,甚至戚晏辰謀劃好如有萬一的退路。
但在此之前,她要完成夙願之心絕不會動搖。葉绫君眸光堅定,問道:“如今朝中局勢如何?門下省與禦史台想必給陛下找了不少麻煩?”
見葉绫君默認了他的提議,戚晏辰心中微喜。他答道:“世家門閥互相勾連,借門下省與禦史台之手擴張勢力,滲透六部,妄圖架空陛下。左相與右相隻專心政務,不理紛争,唯有中書令師太傅與少數年輕官員在與這些人抗衡。”
愁雲爬上葉绫君眉間,“這局勢倒是比我想象中更不樂觀,他們竟然已敢公然奪權,看來那些門閥背後勾連比兩年前更為穩固。終究是陛下手中軍權不穩,否則他們也不敢如此肆無忌憚。”
戚晏辰道:“從始至終堅定站在陛下身後的軍隊并不多。青霄軍從前是先帝親兵,深得陛下信任,成國公府與郡主所率逐烽軍對陛下亦是忠心。但……”
葉绫君猜到他在猶豫什麼,神色如常道:“你直說便是。”
戚晏辰觑了葉绫君一眼,繼續道:“祝焰所率馳雲軍因兩年前的變故,全軍上下都對朝廷不滿,立場已不比當年。先皇後母族慕容氏自陛下登基以來,一直隔岸觀火,若是世家威勢漸漲,慕容氏未必不會倒戈。”
“要動安王與景安伯,僅憑青霄軍與逐烽軍确實壓不住世家門閥反撲之勢。”葉绫君長歎一聲,“馳雲軍,慕容氏……”
戚晏辰小心低聲道:“若是你能回來,馳雲軍與慕容氏的立場或許都能改變。”
葉绫君自嘲一笑,“回來?以何身份?謀逆反賊?”
戚晏辰一時語塞,又忍不住輕聲反駁道:“陛下從未懷疑過你,當年之事必是有人暗算。”
葉绫君回想起從前三不五時的争執,輕搖搖頭,“我知道他不曾猜疑我有反意,但陛下與我若真是心無間隙,旁人又如何能找到可趁之機?”
戚晏辰不死心道:“隻要查明當年之事是誣告,陛下自然希望你能回來……”
“多謝你告知我朝中局勢。”葉绫君打斷他道,“我知你心系朝堂安穩,但馳雲軍與慕容氏之事還需從長計議。你的好意我已知曉,若需你相助我自會尋你。今日就此别過。”
葉绫君轉身離去,戚晏辰沒能來得及告訴她,他希望她回來,不隻是為了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