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玄邵挑眉,感情這王少爺是以為他挾私報複,蓄意栽贓,因一次沖突便要滅劉蟾全家?
師玄邵險些被氣笑,王大少爺想來魚肉鄉裡慣了,對朝廷法度一無所知,抄家滅族這樣的大罪難道能說安就安?
師玄邵似笑非笑地譏諷道:“喲,王大少爺也懂‘上有老下有小’?我看你當初欺負葉瑞安時,你也沒想過與他相依為命姐姐該多傷心,如今火燒到自己身上,你倒知道不忍心了?好自為之吧,王少爺。”
師玄邵轉身便走,不想多和王奕廢話,卻聽到王奕不解地嘀咕道:“姐姐?葉瑞安沒有姐姐啊?”
師玄邵心中一驚,猛地轉身扯起王奕衣領,将他拎到一旁無人的角落裡,壓着聲音問道:“你說葉瑞安沒有姐姐?你都知道葉瑞安多少事?說!”
王奕被師玄邵鷹隼一樣的眼神盯得害怕,顫聲把知道的都一股腦倒了出來:“他、他确實沒有姐姐。他們家在怡芳鎮很出名,家中就他一個獨苗,他爹是個賭鬼,輸光積蓄後把他娘賣進了青樓,後來他爹娘都死了,他也消失不見,鎮上人都以為他也沒了,沒想到是來了臨安。”
師玄邵繼續追問:“他爹娘是怎麼死的?”
王奕道:“他爹一天夜裡不知被哪家讨債的打死在暗巷裡,他娘兩年前也投河自盡了。”
師玄邵察覺王奕說得含混,拽着衣領将他提得更高,“葉瑞安為何如此恨你?若有半句隐瞞,你當知下場。”
王奕漲紅了臉,求饒道:“我、我說!我說!我與葉瑞安曾是同窗,有一日我撞見他娘在青樓賣身,便将這事傳遍了書院,書院将葉瑞安退學,鎮上流言都說他娘拖累了兒子,他娘禁不住謾罵便投了河……”
師玄邵冷眼看他,“還有嗎?”
王奕吞吞吐吐道:“當年他為了葬他娘,原本要賣身給我家當下人,我……我讓人将他打了一頓扔出怡芳鎮,後來就再也沒在怡芳鎮見過他,我還當我家下人失手将他打死了,心中害怕也沒再問過,直到前幾日才在書市再遇見他……”
這個王奕真是可惡至極!比起葉瑞安看王奕時眼中刺骨的恨意,王奕毫無悔意的陳述更顯得輕如鴻毛,對當年走投無路的葉瑞安來說,他所經曆隻怕比這些輕飄飄的話語沉痛絕望無數倍。
所以是老天垂幸于這個身世凄苦的少年,讓他遇到了葉绫君嗎?可葉绫君又是誰?她來曆成謎,會不會甚至連名字也不是真的?
師玄邵收回思緒,目光落在對面的葉瑞安身上。葉瑞安對葉绫君滿心依賴,眸中沒有絲毫陰霾,他身旁的葉绫君眉眼柔和,笑意淺淺,對葉瑞安的關懷亦是發自肺腑。其實家人之間也無需血脈相連,真心與陪伴足矣。
葉绫君恰好此時轉過臉來,見師玄邵又怔怔望着她,她唇角笑意還未褪去,對師玄邵道:“發呆做什麼?看你筷子還未怎麼動,桓姑娘手藝這麼好,可别辜負了。”
正在此時,平安巷口處升起朵朵煙花,綻放在天邊的一輪明月旁,巷口處傳來隐約的笑鬧聲,連這偏僻小院也跟着染上暖融融的喜氣。遠處煙花的流光透過葉绫君身後的小窗,映着她淺淺的笑容,那笑意沿着滿室歡欣,悄然傳到師玄邵唇角。
師玄邵不由想起葉绫君對破案的關切與認真,想起與她在險境中的患難與共,那些關于她身份的猜疑,仿佛都變得不再重要。
葉绫君,不論你是什麼人,你總歸不是個壞人。
師玄邵笑着忽然舉杯,朗聲道:“幹吃菜有什麼意思,今日上元佳節,不如共飲此杯,祝諸位與心中所念之人——歲歲平安,年年團圓。”
“歲歲平安,年年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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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崔氏府邸中,家宴已散。
崔氏家主書房中,崔望之端方而立,聲音恭敬,“父親,三叔一家為攀附權貴,一直暗中結交劉蟾的上官,此人已在近日大案中落馬。我雖願相信三叔一家不知此案詳情,但官府之人未必肯信,還望父親早做決斷。”
崔氏家主崔行面上情緒難辨,望着窗外夜空,“是我疏忽,老三,可惜了。”
崔望之一驚,敏銳察覺到父親話中另有深意,“父親,此事您知情?”
崔行仍隻是望着窗外,一言不發。
崔望之雖深知向來儒雅謙和的父親有着另外一面,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吃驚,“父親,孩兒以為臨安崔氏屹立百年,曆經朝代更疊而不衰,是因為風骨。”
崔行回過眼,似笑非笑勾了勾唇,“望之,你書讀得太多,空有智謀,卻心思天真。唯有崔氏屹立不倒,才有機會談‘風骨’。”
崔望之心中不贊同,卻也不敢出言頂撞。
崔行道:“你與師玄邵情誼深厚,你也該看出來了,他此次來臨安是奉京中旨意,恐怕為的就是翻出徐渭劉蟾這案子。你三叔到底涉案不深,由你出面交涉,或許能向師玄邵讨得一些轉圜之機。”
崔望之深深一揖,“我與玄邵是相交多年的摯友,他也不是徇私枉……之人。父親,您背負崔氏全族,孩兒請您日後三思,别再……”
“也罷,這案子非同小可,還是别節外生枝留下把柄了。”崔行看着這個剛直不阿的嫡長子,長歎一聲,叮囑道,“不日你便要入京,我知你與師玄邵是摯友,但他的事你最好别摻和。今上年輕,親政時日尚短,正是和那些老臣奪權的時候,師玄邵是陛下手中的刀,也是那些老狐狸的肉中刺,你要懂得明哲保身。”
“父親……”
“去休息吧,為父想獨自靜靜。”
翌日,臨安崔氏三房被逐出宗族,滿城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