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玄邵感受到葉绫君的指尖隔着微涼的藥膏觸上他肩頭,他卻不知怎地,覺得敷上傷藥的地方有些熱得發燙。
葉绫君為師玄邵背後上藥時察覺到他身體有些緊繃,隻當他是疼的。而後葉绫君便走向桓雀,順道為桓雀處理了幾處外傷。
師玄邵目光随着葉绫君移向桓雀,他這才開始認真打量這位放出信煙的姑娘,這姑娘一身勁裝,看着是個練家子,也不知是何來曆,如何會有臨安軍的信煙?同時放兩道信煙又是何意?
師玄邵打量着桓雀的容貌,忽而睜大了雙眼,走上前去驚喜道:“桓将軍?你可是馳雲軍副都指揮使桓雀将軍?”
葉绫君上藥的手一頓,桓雀心裡一驚。
葉绫君不着痕迹地飛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回事?他從前認識你?怎沒同我說過?
桓雀回以一個茫然的眼神:不應該啊!
師玄邵滿心驚喜,并沒注意這二人的暗中交流,見桓雀一臉困惑,師玄邵提醒道:“桓将軍,你不記得我嗎?我是師玄邵,五年前我在蕭城将軍手下參軍,你救過我的命。”
桓雀自然認得師玄邵,也記得他口中的救命之恩,當年師玄邵還隻是骠騎大将軍蕭城手下一名小小校尉,那時戰事慘烈,師玄邵險些喪命在北境赤雍關,是桓雀将傷重昏迷的師玄邵送回京城太傅府,卻并不曾和清醒的他照面。桓雀一直以為師玄邵并不認得她,卻沒想到猝不及防被道破從前的身份。
這可真是“意外驚吓”,桓雀硬着頭皮随機應變:“你是……師校尉?多年不見,沒想到竟會在這深山中巧遇。救命之恩卻是言重了,當年你重傷昏迷,我隻是奉命送你回京,我并非救你之人。當年也并不曾與師校尉照面,沒想到你竟認得我。”
師玄邵頭一回知道當年桓雀救他之事另有隐情,意外之下脫口問道:“不知桓将軍是奉何人之命?”
桓雀卻沒答:“桓雀當年所奉為密令,請恕我不能相告。”
師玄邵聽到“密令”二字,便沒再糾纏,隻是略感遺憾。
師玄邵正色道:“不論桓将軍當年是否是奉命救我,将軍送我回京城亦是恩情,你雖不圖回報不曾露面,我又豈能連恩人名姓都不去探聽?隻是說來慚愧,當年我從軍不久,軍職低微,大齊又紛争不斷,先有吳泰賢勾結安王世子通敵,後有淩王謀反,軍中總有戰事。等到紛亂平息,卻聽說桓将軍辭官而去不知所蹤,一直未能有機會報答将軍恩情,幸而今日再見。隻是桓将軍為何會在此處?方才那道臨安軍的求援煙火可是你所放?難道桓将軍如今在臨安軍任職?”
師玄邵心思缜密,問題又一個接一個,要桓雀頃刻之間編一套完整的說辭真是難上加難,她隻能挑緊要的解釋清楚,别的搪塞過去,“我早已辭去馳雲軍副都指揮使一職,如今用化名在臨安巡城軍中領個差事糊口,師校尉莫再稱我将軍了。我來這深山裡是為追查一個名為‘夜鹫’的殺手組織,這些人大約兩年多前在京畿犯過一起大案,罪魁卻一直未能落網,想必師校尉也記得。”
師玄邵瞳孔驟縮,驚詫道:“你是說當年吳泰賢與安王世子伏誅後,京城與他們往來密切的官員一夜之間全數被殺的案子?”
“不錯,當年線索太少,這案子隻抓住幾個被割去舌頭的死士,兩年來我一直追查此案,可以确定當年的京城大案便是夜鹫所為。”
割去舌頭?那不正與今日那些殺手特征相同!
師玄邵驚呼道:“啞枭!”
桓雀神情凝重地點點頭,“不錯,當年景安公幼子吳泰賢與安王世子姬煜擁兵自重,禍亂朝綱,勾結外敵殺良冒功,搜刮錢财,以緻邊境百姓民不聊生。當年二人被擒後認下所有罪責,随後京中與此二人過從甚密的數名官員皆被殺害,便是夜鹫所為,但當年隻抓到幾個啞枭,這些地位最低的死士所知甚少,又口不能言,根本審不出多少有用的線索,這案子後來便擱置了。”
“當年稍知内情者,誰不知這是有人為了撇清幹系甘冒奇險殺人滅口?”師玄邵激憤道,“當年京城數名官員被殺後,吳泰賢與姬煜又咬定将罪責全攬在身上,再無證據能證明揭雲吳氏與盈州姬氏還有人參與其中。最後景安公交出兵權,自請降爵,安王入京請罪,親手斬殺世子姬煜,上交部分兵權後自請圈禁盈州封地,這案子竟然就止于吳泰賢與姬煜伏誅,再無下文。自那之後,我時常在夢中見到當年枉死那些百姓将士在泉下不安。”
葉绫君與桓雀皆是眸光黯然,她們又何嘗不怒,何嘗不是滿心不甘?
桓雀語聲低落,盡是歎息與無奈,“景安公與安王都是當年随先帝打下江山的開國元勳,先帝當年建立大齊之時為早定社稷,安撫各方門閥,曾許過重諾,其中便有這樣一條,立下大功的幾家門閥,若族人犯下大罪,族中未涉案者可免一次株連之罪,安王與景安公便在此列。這天下間想讓他們償命的又豈止你我,當年的陛下與……又何嘗不想殺了這二人永絕後患?可大齊建國不過二三十載,那些當年随先帝打下江山的世家門閥都還各據一方,實力猶在,陛下到底年輕,手中軍權不穩,若罔顧先帝許下的恩赦,朝中局面難保不會因為各方門閥不滿而亂起來,便隻有暫且忍下這口氣,徐徐圖之。”
這樁案子一直是師玄邵心裡的刺,可桓雀說的這些道理他又何嘗不明白,師玄邵心中充斥憤怒與無力,一拳錘在身旁樹幹上,“如今那姓吳的即便降了爵也還是景安伯,那姓姬的即便被圈禁封地,也還是大齊唯一一個外姓王爺,這案子決不能就這麼算了!”
師玄邵這一拳掙開了肩頭傷口,隐隐又有血滲出。
葉绫君輕歎一聲,行,這藥是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