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衡再度睜開眼時，被綁縛于縛神索上。四周漆黑無垠，遙遙可見模糊不清的星影閃爍。

蒼甯不聲不響地磨着斬星刀，像是極有耐心的劊子手。她微微側頭，對昊衡冷道：“你醒了。”

昊衡眯着眼睛辨清楚眼前的人影。

這是幻術，抑或是真實？

縛神索是他親手所制，一旦套上，沒有神明可以掙脫。可如今，他扭動身體，長長的金色鎖鍊從他鎖骨中穿過，來回釘穿脊骨，像錯亂的針腳，帶出細密的疼痛。

他想說話，卻咳出一口血，紫紅色。

蒼甯見狀，啧聲道：“我還以為，像您這樣了不起的，置身于萬物之上的存在，會經得起考驗。原來，饒是天帝陛下也受不住在時空和幻術中一點一點被撕碎。”

“哼……考驗？”

“淩遲的考驗。”蒼甯雖笑着，眼中卻冰冷，“我爹和我娘受過的痛苦，我體驗過的痛苦，凡人的痛苦，你寵妾的痛苦……這麼多痛苦，我都想讓你一一品嘗呢，天帝陛下。”

當時，蒼甯扭轉時空，将時間回溯，抓住時間的空隙，将縛神索套在了昊衡身上。他無法掙脫，不僅是因為縛神索，更因為此時的蒼甯不可同往日而語。

她隻稍凝神，昊衡便覺有一種喘不過氣的低壓。

蒼甯不是凝安，也不是姬烨，她隻是她自己：有恩必報，睚眦必報。

為了防止天兵天将和其他衆神幹擾，蒼甯将昊衡引入了幻術之中，為他量身打造了一個領域。一如當年她在卍象圖中那片漆黑之地。

蒼甯可惜的是，昊衡沒有翅膀。如果有的話，她就可以一片一片将他的羽毛拔下來，要他體驗鑽心之痛，再将他的翅膀折斷，可惜，太可惜了，所以蒼甯用縛神索穿透了他的鎖骨和脊骨。

他似乎是會痛的，但是蒼甯穿透的不僅是他的身體，更是他身為天帝的驕傲。

可是這才剛開始……

時間、空間，就像是随手可以擺放的木磚，隻要蒼甯搭好，便可以組成新的場景。她令昊衡墜入冰冷的北海，在鲨魚将他吞食之時，瞬間叫他跌落在太陽真火中，直至叫他烤焦一層皮，漆黑地掉下來，露出裡面鮮紅的血肉，又叫他進入極寒之地，被太陰真火凍結。

可脫了一層皮肉，這怎麼夠？

在永無止境的幻術中，蒼甯将他捆綁在高天的神座上，叫幻化的鬼魅一片一片切下他的肉，将腸子拉出來，打成結，再塞回去。

至于他那張臉……鬼魅們同樣用小刀一點點劃拉成爛肉，使他滿臉血痕，面目全非。

“夠了。”

“夠嗎？”蒼甯慢吞吞磨着斬星刀，将幻術重複了九九八十一次，叫昊衡一遍一遍重複着割肉剜骨之痛。

她的刀夠鋒利了。

可是昊衡還不夠痛。

昊衡瞧着她，輕輕哼笑兩聲：“……你以為這種程度的幻術就足以叫我崩潰？”

是啊，無情之人，到底有什麼痛苦呢？隻有足夠無情，才可以漠視旁人的痛苦。昊衡說他和晏長書相似，想必是基于這一點吧，可是昊衡卻完全理解錯了。

晏長書的旁觀，隻不過是自身痛苦之後的保護色。晏長書從未以此漠視生命。昊衡不是。凝安化作甘霖撫平大地時，昊衡的痛苦，是屠殺寝殿所有的小仙侍，而幫助凝安離開的那個小仙侍，則得到了魂飛魄散的待遇。

爾後，昊衡将寝殿修建成墓房的模樣，以此永遠紀念她。

昊衡跪在他和凝安的床榻邊，他哭，他忏悔，似乎因為他身居高位，又年輕有野心，他隻需要一點點悔意，所有人都會把過去淡化、美化，将過去的恐懼織成蒼白的花圈，以此織成虛假的回憶。

而那些不明所以的看客，抑或是慣于熱鬧的戲客，都會為他這台聲嘶力竭的戲目鼓掌。

啊，從前陛下對凝安娘娘多好啊。

陛下是那樣愛着娘娘。為她取來七彩霞衣，為她取來日月精華，讓她得到從未有過的榮寵。

榮寵。

是啊，他不要其他女人的孩子，隻希望她誕下他們的孩子……他明明給了凝安所有的一切，可這個女人仍舊騙了他，背叛了他，生下了姬烨的孩子。

蒼甯本該是他的孩子。現在的蒼甯，不過是一個錯誤。如果他無法把這個錯誤毀掉，那麼，他必須把這個錯誤糾正成正确的位置。

讓蒼甯成為凝安。

這樣凝安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這裡就不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墳墓。

昊衡緩慢地笑起來，面上的爛肉顫動着，像是一條條拼湊起來的碎塊。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模樣？”

蒼甯笑着，空間瞬間轉變，昊衡從漆黑無垠的地方墜落，像掉線的木偶般摔在草地上，無力地彈動。

一個素色的身影在他面前……

昊衡忽然睜大了眼睛。

那是凝安，她一襲黑發曳地，背影和從前一樣甯靜美好。她緩緩走近，昊衡居然萌生出強烈的羞恥和害怕，将臉藏在泥土之下。可“凝安”抓住了他凝着血污的頭發。

昊衡被迫睜眼，看見的不是凝安的臉，而是自己那張滿是爛肉和碎塊的面容。

不——

他的心如墜冰窟，為這一刻害怕了，動搖了。

這不是他！他在凝安面前不能是這樣的……

昊衡拼盡全力，手腕上的縛神索忽然在冰霜中斷裂，成為了粉末。昊衡不覺疼痛地徒手将縛神索從血肉中掏出來，鎖骨和背後掉出大量血塊，他撕碎了幻術，二人快速落于海平面上，再立于空中。

之間昊衡全身從下至上快速凝結出一層冰霜，在霜化之時，他完好無損的面容如霜寒冷，身上更無半點傷痕。

昊衡當即掐住蒼甯的脖頸，要将她撕得粉碎！

“你這該死的……”昊衡青筋暴露，目眦盡裂，“我原本想要給你機會，饒你不死！你是這樣，阿凝也是這樣——你們都要逃，都要騙我！”

“饒我？”

昊衡手中的蒼甯忽然消失，她的聲音從昊衡身後傳來，平穩而鎮定。

蒼甯勾起笑：“昊衡，你殺不了我。”

昊衡冷道：“你以為時空之術當真沒有任何反噬？時空錯亂必然導緻生靈塗炭——”

“真稀奇，你現在在乎起蒼生了？”

蒼甯泠泠目光中冷光閃過，舉起斬星刀，昊衡擡手，暴風雪從天而落，遮天蔽日，蒼甯喚出太陽真火一舉燃盡，天空中全是冰晶閃爍。

忽然間，昊衡不見了。漫天的冰晶倏爾拉長，變作無處不在的冰針要紮破蒼甯的軀體！蒼甯眸中卍字閃動，巨大的淡金色結界瞬間激發，将所有冰針彈落在水面——海水翻騰，地平線搖搖晃晃，最近的幾座仙山受到波動，從天上陷落，填入了人界的峽谷。

滄海桑田隻需一瞬間。

蒼甯橫刀劈砍，巨大的刀痕飛過去，昊衡将身一扭，刀痕落到海面上，激起萬層浪，鲸魚從空中跳起，飛入雲層，海和天似乎漸漸沒了平衡，逐漸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