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半晚，夜幕輕垂。

皎皎明月透過窗棂灑下幾縷銀白，雲慈長身玉立于窗邊，細風拂亂卷曲的發絲，柔軟地纏繞在她的頸側，泛起陣陣癢意。

指尖輕輕搭在窗沿上，她擡眸朝窗外無垠的天際望卻，凝神釋放出半縷神識查探而去，半晌眉心一蹙：“師父尚未撤下護山陣法。”

滄琰眉梢一動：“是識破了我們？”

雲慈搖搖頭，羽睫垂斂，在月光映照下愈發白皙的面頰之上灑下一小片陰影：“非是如此。”

雲慈淡淡瞥他一眼：“若是師父他們識破了，隻怕如今你我便不是在绛雪閣，而是在地牢裡了。”

“那——”是怎樣？滄琰一句話尚未問出口，便被屋外又一陣清脆的叩門聲打斷。

滄琰挑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喲，當真是件稀罕事兒。你素日裡端的一副凍死人的模樣，客人倒是接二連三的。”

他擡手一揮，屋門應聲而開：“又是哪位大駕光臨啊？”

門開的瞬間，路鳴那張憨厚的圓臉便蓦然闖入滄琰的視線。他咧着嘴，露出兩行整齊的白牙來。

滄琰心中一動，不由得想起從前在魔界之時，瑤姬曾養過的那條癡傻的狗子。那狗子每回見到他，也是這般呲咧着牙，搖頭擺尾。

他扯了扯唇角，下颌輕輕一擡：“是你啊……本、我記得你是叫——路鳴，是吧？”

聞言，路鳴面上蓦地一紅，忙不疊地點頭，動作幅度大得近乎要把脖頸生生扭斷。

他手忙腳亂地掀開衣袍，露出懷裡抱着的兩個黑漆漆的酒壇子，聲音裡夾雜着幾分讨好的意味，卻并不惹人生厭。

“是我是我！我、我是來給大師姐送酒的！”

雲慈側目瞥向滄琰，卻又須臾偏移開視線，唇瓣輕抿，終是不發一語。

滄琰何等聰穎，自是一眼便瞧出她的意思——人是他招惹來的，自是也該由得他親自來打發掉。

清咳兩聲，滄琰擡步朝屋外走去，從路鳴手裡接過那兩壇子酒水，幹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多謝路鳴師弟，酒我便收下了。天色已晚，師弟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路鳴笑容僵在面上，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唇瓣幾經開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讷讷道：“那弟子便先離去了。”

滄琰提手拎着那兩壇子酒，步履散漫地返還屋内，随手将酒壇擱置到案幾上，自己則一撩衣擺，盤腿自桌案旁的蒲團上坐下。

他微微側首，朝着桌對岸的位置揚了揚下巴，擡首反客為主地朝雲慈道：“坐。”

雲慈低垂着眼眸，依舊靜立不動。

滄琰隻得歎了口氣，擡手按了按眉心，清了清嗓複又道：“本座深刻考量了一番先前你所言的話，覺着甚是有道理。”

“故而——”他頓了頓，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叩擊着桌面，語氣稍緩，“我們不妨坐下來，喝點小酒，好好地談一談。”

雲慈蹙眉不解：“談話便談話，為何要飲酒？”

滄琰攤攤手，理所當然道：“依照我們魔族的規矩，但凡是稍微正式些的會談，皆是無酒不能成的。本座當魔君當得久了，自是習慣了這般規矩，不喝點酒水的話，怕是很難講出什麼正經的話來。”

雲慈眸光微動，似是在權衡什麼，須臾輕點了點頭，自滄琰對面拂袖落座。她擡眸掃了眼桌上那兩隻圓滾滾的黑漆酒壇子，眉心愈發蹙緊。

她此前雖說不至于滴酒不沾的境地，卻也極少飲酒，每每沾酒無不是在衆宗門的聯誼宴會上，亦不過隻是淺抿一口權作應酬。

雲慈低垂着眉梢，長睫輕顫，阖目良久似是在心裡做足了掙紮，終于伸手撫在靠自己近些的那壇子酒上，提壺便欲強飲。

滄琰忙擡手擋下她的動作，啟唇輕笑道：“本座說的，可不是這麼個喝法。”

雲慈不動聲色地擡眼瞅他：“那是怎麼個喝法？”

滄琰眼眸一旋，面上笑意愈深：“你有骰子沒有？”

話方出口，他便擡手拍了下嘴：“瞧本座這話問的，你堂堂清元宗大師姐、仙門楷模，屋子裡怎會又那種玩樂之物。罷了——”

話音未落，卻聽雲慈淡淡開了口：“有的。”

滄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滿臉愕然地看着她起身走向床榻邊的一個小櫃，動作從容地拉開櫃門，自裡邊取出一個雕刻着精巧雲紋的方形小匣子。

雲慈舉起小匣子，朝着滄琰的方向輕輕一晃，神情依舊淡然無波，她問道：“要幾顆？”

滄琰眨眨眼，半晌沒忍住，“噗”地嗤笑出聲，他擡手指向雲慈，眸裡染上幾分戲谑：“不是吧，你平日裡也這般……愛玩？”

雲慈擡眸瞥他一眼：“并非如此。”

滄琰揚了揚眉梢，笑意不減：“那是怎的？”

他原本隻是随口一問，沒成想她竟當真認真解釋起來：“是幾日前從幾名貪玩的小弟子處沒收來的，本想着一并交至執法堂，中間卻出了……你我這樁岔子。”

滄琰輕“啧”了聲，他算是發覺了，雲慈此人，總是能在一些叫人始料未及的地方一本正經地冷幽默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