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地走到家門前,衛檸停下了腳步,她垂下眼睫,想起茂星音的父親對她的叮囑——今晚不要出門。
而此時此刻,鑽出門縫的光線分外刺眼,屋内燈火通明。
衛檸側耳,沒有聽到聲音,但這不能否認是刻意收斂的結果,在埋伏和狩獵時人類通常連呼吸一起放緩。
還是不進去了吧。
難得的心虛湧上心頭,衛檸正準備轉身邁開腳步,後頸上忽然一涼,冰冷的鱗片劃過她的皮膚,毒蛇的身體圈在她脖頸上,留出僅供咽喉滾動的縫隙。
菱形的蛇頭逼近在她鼻前,屬于人類男性的聲音低沉,“1000字檢讨……”
衛檸移開視線,邁步的姿态更加堅定了。
斯哈——
蛇信子吐出蛇喙,也許是因為沒有料到衛檸行動的緣故,軀幹不穩,小蛇的舌尖在衛檸的鼻尖上重重一砸,留下點點在光下閃爍的水漬,濡濕而柔軟。
衛檸撫上鼻尖,面無表情地直視那雙金黃色的蛇瞳。
它的眼睛在一瞬間變成了一條豎線,鋒利,危險且脆弱,不停地顫栗,似乎隻要再抖動一下就能在下一秒破裂,像是即将落地的鏡子。
衛檸第一次感受到蛇類的呼吸。
崔逢閉上眼睛,他隻能做到這一步,其他的,瘋狂的呼吸,顫栗的身體和炸起的鱗片他管不了了,“……早餐。”
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以送你進到房間裡,不被發現。”
衛檸想了想,同意了。
圈在脖頸上的小蛇從她的肩膀一路下滑,在尾尖落地的一瞬間,變成了占據了整個走廊的巨蟒,它安靜地張大着蛇喙。
衛檸懂得他的意思,畢竟她前不久就已經體驗過了。
一片令人眩目的黑暗過後,衛檸睜開眼睛,她已經身處在茂星音的房間内,門和她出門時一樣,是合上的。
他們沒有推門進來。
衛檸指尖一動,崔逢不在這裡,他已經離開了。
可衛檸的表情并不輕松,她沉下眼神,在桌子前坐下,首先觸碰的卻不是紙張,而是茂星音桌子上的鏡子——正對着床鋪。
小小的四方框就能将床上的一切盡收眼底。
衛檸不是現在才發現這面鏡子,但此時此刻,是她第一次發現這面鏡子的用途。
月光落在鏡子上,在黑暗中顯得額外閃亮,像極了某個人的眼睛,不甘心的,貪婪的,不擇手段的。
衛檸放下手腕,轉身上了床,在沉重的睡意中閉上了眼睛。
桌面上的鏡子正對着她的身影,一如之前的幾個夜晚。
人人往往都認為鏡子背面隐藏着另一個空間,而他們所看見的,隻是拙劣模仿着自己的異類。
于是,人們開始躲避鏡子,他們認為鏡子是通道,而那個異類總有一天會通過這個通道完全取代自己。
但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崔逢收回視線,轉頭看向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聲音冷淡,“你做好準備了嗎?”
那雙同樣張揚的眉眼彎起,眼底卻不見笑意,“你是在挑釁嗎?”
“你這樣看上去真惡心。”
“彼此彼此,我也很想殺了你,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
桌面上的鏡子終于停止了細微的抖動,狹小的房間内又回歸成一灘沉寂的死水,衛檸眼睫一抖,徹底睡下了。
喚醒衛檸的是滿屋的飄香,今天是完全不一樣的香醇。
鮮甜參雜着酒釀香,筷子一挑,将一碗酒釀蟹黃面徹底拌勻,唇齒間鮮得讓人忘記呼吸,一口氣使出全部力氣大快朵頤。
衛檸将最後一根面條塞入口中,同時,手指将空碗推出一步。女人低着頭重新給衛檸添上一碗,這回在上面放了清爽的腌蘿蔔。
強烈的飽腹感會影響行動的效率。
衛檸收起碗筷進入廚房,水流聲掩蓋住了低沉紊亂的呼吸聲,但衛檸沒有錯過茂星音父母通紅的眼睛,和那絕望到麻木的神情。
他們昨晚也在花朵福利院裡麼?衛檸心想。
她要加快行動了。
今早的酒釀蟹黃面是很好的動力源。
走出門前,衛檸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兩人仍舊神色恍惚地坐在桌前,看來,她今天要自己走路上學了。
在衛檸的背後,敞開的房間裡,桌面上的鏡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換了位置。
沉默的,不死心的,但被縱容着。
衛檸一來到教室,就被人攔在外面,她擡起眼,眼神冷淡,“元夕橙,你想做什麼?”
元夕橙聞言頓時感到一陣寒雨徹骨淋下,深深地絕望了,蹲在地上緊緊抱着衛檸的大腿不撒手,“星音啊!星音!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一定寫了檢讨書,對吧?”
少女的眼中含着熱淚,那是因為她對1000字的檢讨書愛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