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的空氣是沒有氣味的。
這是闵疏來到了格陵蘭後才知道的事。
零下二十幾度的空氣足以讓氣味因子釋放和傳播放慢到近乎停止,空氣幹淨到了空白的地步,隻餘下冰雪的冷意
闵疏吸了吸鼻子,鼻腔中湧入一股冰冷的氣體。
他遲了半秒才感覺到自己鼻梁上褶皺的皮膚,觸覺非常麻木,像是被藏在冰櫃最底層凍結實了、怎麼舔都化不開的冰淇淋。
闵疏又皺了皺鼻子,盡量讓自己的五官不那麼僵硬,随即再次将腳插進了積雪之中。
今天是個大晴天,天空萬裡無雲,陽光灑在冰原上,目之所及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雪地純白,冰壁微藍,闵疏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一座小冰山,一擡眼就被遼闊到看不見盡頭的雪色閃瞎了眼。
闵疏下意識地想掏出他的太陽眼鏡,雖然它斷了條腿兒右鏡片還碎了,但好歹能擋一點兒光,讓他不至于被閃瞎。
結果他隻摸到了自己被凍得硬邦邦的褲腿。
闵疏:“……操。”
居然忘記帶了。闵疏’啧’了一聲,擡起頭,眯了眯眼,算了,瞎了就瞎了,反正他家裡還有導盲犬——五隻天天嗷嗷叫的雪橇犬。
也沒心思管家裡那五隻傻狗到底能不能導盲,闵疏再次抽出自己的腿,往雪地裡踩進去。
今天,他要步行到離小鎮三公裡遠的港口去。
說是港口,其實那隻不過是一個小海灣,水面上終日飄着浮冰,隻能承載小型的漁船和客輪。若是想從小鎮往島上的其他城市走,就得從這個港口走水路。
幾個月前,他的鄰居納努克一家就是從這裡出發,去了幾十海裡以外的城市。臨行前,納努克一家将照看屋子的任務和五隻雪橇犬都托付給了他,從此一去不返。
每隔上幾天,闵疏就回來港口看一看納努克一家回來了沒有,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今天也一樣。
闵疏扶着冰殼,望向蔚藍的海灣。
今日無風,海面很平靜,薄荷藍的浮冰飄在水面上,沒有納努克一家紅色的漁船。
闵疏微微喘息着,眼前雪白的冰層一直延續到海岸近處,在離開海水幾米才堪堪露出黑色的岩石,數十尾肥美的海豹側躺在上面,懶洋洋地享受島上罕見的陽光,畫面美麗得如同童話。
世界盡頭,極地格陵蘭。
這個世界最大的島國80%的國土面積都被冰層覆蓋,大部分地區位于北極圈以内,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然而其獨特而純淨的自然景觀卻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旅客,到這片冰凍之地朝聖。
然而再美麗的畫面,連着看幾千個日夜也看膩了。
闵疏望着海灣,緩緩吸了一口氣,而後擡起頭:
“我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待多久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要呆瘋了!!
天天睜眼就是雪!就是冰!夏天零下十幾、冬天零下幾十!這破地方是人呆的嗎??!
跟他相比,恐怕古代被流放去甯古塔的犯人都算是天天過着溫暖如春的日子!
“我真的待不下去了了!” 闵疏發洩式地大喊,還嫌不解氣,狠狠往腳下躲了幾腳:“港口怎麼還不開?!還要把我在這兒關多久啊?!!“
在遼闊的冰原上,闵疏的聲音能傳到很遠很遠。
岸邊的海豹聽見了,發出幾聲被打攪的肥豹們發出幾聲低吼,被警告了的闵疏縮了縮脖子,搓着手向海豹們道歉:
“打擾你們午睡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海豹像是聽懂了似得,将扭過來看他的腦袋啪叽一聲放回了岩石上,粗壯的尾巴在地上拍打幾下,繼續躺屍了。
闵疏松了口氣,低下頭,拿手摸了摸有點發悶的胸口,剛剛喊那兩下給他喊累了。他生下來就貧血,剛才在雪地裡跋涉了三公裡路,本來就頭腦發昏,喊這幾聲差點沒把他幹趴下。
更紮心的是,正當闵疏撐着膝蓋眼前發黑時,他注意到了腳下完整而通透的藍色冰面。
剛剛他蹦跶那兩下在冰面上連一點兒劃痕都沒留下。
闵疏登時哽住,他估計自己這小身闆兒跳腳看起來就像是隻小螞蚱在冰原上蹦來蹦去,破壞力連海豹甩甩尾巴都不如。
想到這兒,闵疏忽然就洩了氣。他有點兒站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準備休息一下。
他身邊正好有一隻海豹,是隻剛出生的小海豹,身上還是白色的絨毛。當闵疏在它身邊坐下來時,小海豹哼哼了兩聲,沒有躲開,甚至還向人類的方向蛄蛹了兩下。
“嗯?” 闵疏扭過頭,順手在小海豹身上摸了兩把,聲音自然而然地夾了起來:“小乖乖,你怎麼來啦?”
小海豹也不躲,兩個黑葡萄似得眼睛瞅着他,小鼻子嗡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