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很壞。當他看到相似之人時,沒想着因淋過雨而給别人打傘,反而惡趣味的,想看另一個被淋成落湯雞的人,那個叫‘洛冰河’的、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弟子,處于自己的地步會如何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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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是個性子很冷淡的人,輕易不會與旁人産生聯系,更不會在乎除嶽清源外的其他人;這一點洛冰河早就知道。
隻是沈清秋的研究需要洛冰河替他尋找資源,更需要‘借’洛冰河的‘庇護’在魔界安穩生活。所以洛冰河強行忽視掉沈清秋極具目的性的‘吩咐’,将自己‘洗腦’成忠貞不渝的‘弟子’。
隻要我好好完成你的‘要求’,你就會面容平淡的将我遞過去的物品收下,并且時不時願意跟我一同吃飯(洛冰河負責布菜、沈清秋負責看一眼、碰都不碰),就足夠了。
這樣的洛冰河,其實地位和心态都放的很低,甚至對沈清秋的期待就是‘看我一眼、哪怕隻是無意掃過也好’。洛冰河傾盡全力的付出與奔波,隻是為了那個人,能平和的與他多待片刻。
何其卑微,何其小心,何其謹慎。
即便洛冰河情理上什麼都沒做錯,現實裡什麼都盡力捧到對方面前——但雙方在魔界那一場并不愉快的‘戲’,就注定沈清秋不會将洛冰河收進‘弟子範疇’。
好心辦錯事,就不該被懲罰嗎?
以淩辱的方式去變相救助,受到的傷害與折難就會減輕嗎?
将一切賠償盡皆獻上,将一顆紅心剝出來展示真情,受害者就‘必須原諒’嗎?
不。
受過的傷,不會因為‘澄清誤會’而消失;也不會因為對方是‘無心之過’、‘好心辦壞事’而免除;更不會因為多上幾倍的賠償而不再疼痛。
單單因為這一點,沈清秋就不會真正與洛冰河‘平和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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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清秋在另一人眼中看到略顯熟悉的亮光時,他的心髒突然跳快了一拍。
某些記憶,不去回憶,就會被淡忘。
可有些東西,即便是淡化得什麼都不剩了,曾經劇烈疼痛過的心髒、緊繃又暴躁的神經,會生理性的替你回應。
就像是學過遊泳的人,即便是半輩子都不曾下水。可若是真到緊急情況,肌肉記憶遠比腦海中以為的要深刻得多。
‘洛冰河。’
沈清秋仔細的将對方的名字在舌尖繞了一圈。隻覺得怎麼讀、怎麼喊,都是蹩口且焯燙到刺痛的。
少年郎的血最是灼熱,他們愛恨分明、激情澎湃。一念之下敢上天攬月、九幽尋魂,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正是少年的寫照。
如果他再兼之天資卓越、通透早慧……
沈清秋視線鎖在桌前的書籍,可這一頁,卻已停留了半個時辰。
原來活的久了,真的什麼都會遇見。他這樣粗魯狂躁到将對嶽七的不滿轉化為對柳清歌的憤恨之人,居然會在未來有一天成為别人的‘心向往之’。
可是——
長大後的沈九,成年的沈清秋。
并不是擁有熱血,就能被打動的人呢。
其實有時候沈清秋也會好奇,如果有人真的對他表達‘喜愛’,對方喜歡的,究竟是他這幅近乎完美的皮囊,還是孤僻惡毒的内在?
應該是這張臉,這付身姿吧。畢竟——像他這樣完全不可能與人為善,極其厭惡與人接觸之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他這樣的靈魂呢。
可他變成這樣,是他想要的嗎?如果能夠選擇,年少沈九是想成為遠離人海、被衆人蛐蛐的‘沈清秋’,還是想成為溫和厚重、執掌宗門的‘嶽清源’?
如果遇見那一切的不是沈九而是嶽七,他會像沈九一樣變得如此尖酸刻薄、古怪惡劣嗎?
嶽七會如何,沈清秋是看不到了。
不過——現在卻有另一個機會。另一個,将無辜之人卷進來,用他人的命途,去驗證他猜想的機會。
他果然很壞。
當他看到相似之景時,沒想着因淋過雨而給别人打傘;反而惡趣味的,想看另一個被淋成落湯雞的,那個叫‘洛冰河’的、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弟子,處于自己的地步會如何操作。
如果洛冰河經曆‘拜入錯誤師門、遇見惡劣師尊、絕佳資質被耽誤損毀、路人嘲諷卻壓不下流言、燃命對打被喊野路子、憤恨之字卻成為姓名’還能‘溫情不改、性情平和’——
沈清秋倒真要歎一句‘與旁人相比,我是真的壞’。
可是。洛冰河畢竟無辜啊。
他這樣‘插手’别人的命運,改動他人的生命線,将本可以順遂生活、不必像他一樣悲慘的‘普通人’,因他的‘惡念’而卷入本可以遠離的漩渦,是不是太不該了些?
沈清秋收起書籍,撿起洛冰河新送來的衣物。看着腰身明顯被收緊、側邊增加花紋的外衫,心中升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的腦海裡總會莫名其妙的跳出一些話語,雖然并不是他當時所想,但卻會是他能對明帆、甯嘤嘤說出來的語氣。
如果說,他的‘潛意識’已經接受了對方的靠近,即便他的‘主意識’拼命警惕萬物,也很難說會不會在某些場合,下意識将後背交給對方。
這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信号。
是需要被扼殺在搖籃的風險。
沈清秋将那些花裡胡哨的衣物和配飾丢到地上,起身向實驗室走去。
就當他惡毒吧。
如果洛冰河的眼裡沒有似曾相識的星光;如果洛冰河不是非要與他捆綁;如果洛冰河一開始就将他丢入地牢狠狠壓制、磨去心智與傲骨。
沈清秋确實并不會選擇将對方拉入這場無厘頭的漩渦。
畢竟——
如果洛冰河對他施展以暴力,沈清秋必然會應對以拼死對抗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