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鳴晨隻微微側身,并不擡頭看她,而是斜眼向下盯着她的手。
“朕忘了什麼?”
她看起來已很不高興了,傅水傷便先将手拿開,才說:“我的刀。”
怕危鳴晨一怒之下不給了,她還又急忙補充,“陛下昨日答應過的。”
總算危鳴晨一言九鼎,并不準備反悔。她讓丘執玉繼續推她離開,一面與池之澈說:“帶她去朕的私庫,讓她挑一把刀。”
池之澈便帶人去了。
七零八落的屍首早被搬走,宮道上的血卻已滲入磚石地縫裡,到處都是墨水一般的暗紅。宮人正在刷洗地上幹涸的血迹,将清水一桶一桶地倒在地上。
池之澈一面看着,一面與傅水傷說:“陛下居然讓你去她的庫房随便挑?她可寶貝那些東西了,以前趙将軍想要,她給得都不情不願的。”
當然換她她也寶貝。危鳴晨年少時也曾跟着靈晖郡王習武,可後來許多事壓上來,終究是荒廢了。大約為了彌補遺憾,她收藏了許多神兵利刃,甚至還有幾個仙家法器。
傅水傷正要說話,卻先跳了起來。她看到一桶水正向着自己二人潑過來,便向一旁躲避。
可另一宮人也正往地上倒水,她躲過一個還有一個。她總不能飛在天上不落地,腳上布鞋便還是濕透了。
她有些不舒服,一邊甩着腳上的水,一邊看了眼那宮人,又一邊與池之澈說:“兵器不就是拿來用的?她放在庫房裡等着生鏽麼?”
池之澈的鞋子也濕了,她正回頭對那些宮人大聲道:“你們看着點兒人啊!怎麼往人腳上潑?”
說完又轉頭向傅水傷,“她倒是想用。趙将軍說她小時候武功也是不錯的。”
兩人閑聊着,便已走到了庫房裡。傅水傷隻站在門口掃一眼,便知道那其中的确全都是好東西。
她随手拔出身旁一把刀來,在刀身上輕輕彈了一下。那铮铮之聲竟好似帶着無窮殺氣,教傅水傷立時眼睛一亮。
然後一亮又一亮,全然停不下來。
“做皇帝真好。”傅水傷萬分羨慕,“全都是我這輩子也不曾見過的絕世好刀。”
她挨個看了一遍,又回頭盯着池之澈,“好難選,我全都想要怎麼辦?”
池之澈總覺得她那語氣并不像是單純的感慨,她有些警惕,“你想幹什麼?”
傅水傷對她笑了下。
——她們雙腳走過來的,卻駕着馬車走了。
一路去到明鏡府,丘執玉正在裡面忙得不可開交。她又要查是否有叛軍殘部尚躲在京都,又要揪出暗中支持卻未直接參與的先皇舊臣,又要統計民衆損傷安撫賠償。
——還要看着無所事事的傅水傷來給她炫耀自己新得的大刀。
“丘大人!看我的刀!”
傅水傷千挑萬選,給自己找了一把最喜歡的。這刀比她原來的還大了許多,刀尖立地的話,刀柄甚至已能到傅水傷胸口處。
而她一隻手拿着這大得誇張的刀,另一隻手還握着一把巨斧。
“你不要來煩我。我很忙。”丘執玉敷衍地擡了下頭,收回目光時看到她那巨斧,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拿一把斧頭做什麼?”
傅水傷:“反正不要錢,拿回家劈柴啊。”
“那是兵器,沒記錯的話是徹河郡進貢的……”丘執玉說到一半,卻又歎氣道,“……算了,你快回家劈柴去吧。不要來和我說話。”
“一會兒就回去。”傅水傷将那大刀背在了背上,又和池之澈一起抱了幾把刀劍下來。她從中抽出一把劍,遞到丘執玉面前,“丘大人,送你的!”
丘執玉沒有去接。她問:“反正不要錢,你看到喜歡的就拿。拿了才想起自己隻用刀不用劍,随手送我當扔垃圾了,是麼?”
“哈哈哈。怎麼會呢?”傅水傷幹笑,“我特意為你選的。”
“你看這劍柄上,這裡有機關,可以藏丨毒……”
丘執玉打斷她,“你是說,你特意為一個完全不會武的人,選了一把劍?”
“……”傅水傷勉強道,“練一練不就會了?我教你?”
丘執玉不理她,她便隻是把劍放在丘執玉身邊,又去拿了幾把刀出來。
那馬車裡顯然還有很多,全是價值連城的東西,被她那麼堆在裡面,宛如廢銅爛鐵。丘執玉自然也知道這全是危鳴晨的珍藏,不由去問池之澈,“……池大人,你就讓她這樣随便拿?”
這怕是要把危鳴晨的庫房搬走一半了吧?
“又不是我的,她拿光了我也不虧啊?”池之澈仿佛毫不在意,可她又很快小聲說了句,“但我要攔她,她取走的性命可就是我的了。”
“……陛下看到的話要氣死了。”丘執玉已不想理她們了,可她倒還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們這些天躲着點陛下吧。”
她們說話時,傅水傷已将手裡幾把刀拿到丘執玉面前。她舉着其中最小的一把細彎刀,道:“這個給阿陽。她力氣小,先用這個,往後力氣大一些了,再慢慢換。”
她手中五把刀由小到大地排列,而她想起昨日阿陽抱着刀不放的樣子,應當是會想要學刀的。她便問:“阿陽呢?”
剛一問完,她卻立即想起了答案。
——她似乎是把阿陽扔在宮裡面,然後就那麼給忘了。
“阿陽今日沒來明鏡府。我稍後讓人去叫一下……”丘執玉原本并沒有太擔心,可她看見傅水傷臉上竟罕見地有些愧疚,便忽地皺眉去問,“阿陽去哪兒了?”
想了下,她大驚失色起來,“你昨日不小心把阿陽殺了?!”
“怎麼可能!”傅水傷本還有些愧疚,可與丘執玉的想象一比,卻立刻覺得自己不過是把人落下了,簡直等于半點錯事也沒做。
她将昨日之事與丘執玉說了。丘執玉便才松了口氣,“……我去接阿陽回來。”
她剛一站起身,卻先聽見了阿陽的聲音。
“丘大人!”
阿陽進了門來,立即就叫了一聲。她簡直已快要淚眼朦胧了,極期待地等着丘執玉去解救他。
——她此時被須和恒緊緊地抓着手腕。而須和恒眼神呆呆地看着地面,時不時還轉身去摸摸她的頭。那樣子實在詭異,而她卻完全掙脫不得。
況且還有危鳴晨在。她第一次見到皇帝,難免緊張,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去放。
丘執玉急忙過去,而危鳴晨便微擡下巴指了指阿陽,道:“她說她是明鏡府之人。阿恒不肯放手,朕便将她們都帶來了。”
池之澈也走上前去,試着掰開須和恒的手,“殿下放開,抓着人家幹什麼?”
可她竟是掰不動,而須和恒竟也說話了。
“我要養。”她聲音還是有些許沙啞,斷斷續續地說,“姐姐養了很多。”
危鳴晨便擡頭看着她,與她解釋,“她不是貓,她是人。人不能給你養。”
“是貓。”須和恒看着走來的丘執玉,又看看緊随其後的傅水傷,便有些不高興了,“姐姐的貓、還會自己來找姐姐。”
她又盯着阿陽,“我的貓、一松手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