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殿中,景藍端着一盅酸棗茶進來,路過殿中央的時候,沒有看地上那人一眼,将茶盅放到皇後手邊的小幾上,而皇後正在逗弄搖籃中的小兒,景藍則笑眯眯地看着這母子二人。
手中撥浪鼓輕搖,發出清脆的“蔔楞”聲,像是驚醒了地上的人,她擡起頭,正是從前風光無兩的沈春秋,她從雜亂的發縫裡面看向皇後,笑道:“你滿意了吧。”
小兒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縫,打了個哈欠,小小的拳頭幾乎要塞進嘴裡,這副萌萌的小樣子将看着他的主仆二人逗得掩唇而笑。皇後招來乳母,讓她們将大皇子抱下去,又細細囑咐一番,生怕出了什麼差池。
沈秋春看着皇後慈母嘴臉,隻覺得好笑:“裝什麼裝。”
含笑送走了大皇子,隻留景藍一個人在殿中,皇後收斂笑容,端坐在正座上,凝神看沈春秋,道:“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會是我的勁敵,如今看來,确實是我高估你了。”
沈春秋冷哼道:“現在還說風涼話,你也不過如此。我不過是鬥輸了而已,你難道就是白蓮花一朵了?你敢說你從來沒有害過我嗎?”
皇後撫摸了一下袖口上的金線牡丹,花紋精緻富麗堂皇,正是一國之母的象征,她道:“自入宮以來,你對我處處提防,有孕以後更甚,就連我送過去的東西你都唯恐避之不及,查了又查,确定沒有問題以後還是鎖進庫房裡面。我也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我也從來不給你吃食這種瓜田李下的東西。可是你就沒有想過,我不會從暗處對你下手嗎?這個孩子,是我們大家需要的,若是皇上沒有子嗣,覆巢之下無完卵,誰也不會蠢到對這個孩子下手。”
“說得好聽,你說你不會在暗處對我下手,難不成你還能明目張膽地害我?”
“你說對了。”皇後頭顱高昂,脊背挺直,道:“我是名門望族之後,又是一國之母,我有我自己的驕傲,豈會用那種肮髒手段。不過,陽謀對我來說,卻是易如反掌。”
見沈春秋不解,皇後好心解釋:“你早産之時,産婆用藥,有溫和的,也有霸道的,你身體不錯,其實選擇哪一副都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可我卻跟産婆說,這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個孩子,其中的重要性是個人就能聽出來。所以産婆明明自己就能決定的事情偏要去問皇上,你猜皇上會怎麼回答,他毫不猶豫就選擇了藥性霸道的那一副。他隻要孩子,你的安危對他來說并不重要。生産以後,你身子因為那服藥的原因一直不好,可是你争強好勝慣了,明知道身體承受不住,可還是硬要出席宴會。因為我一直讓人在你宮裡面說皇上如何重視這個孩子,又說我會如何盛裝出席,你自然害怕,怕你手中唯一的必勝法寶被人搶去。宴會上發生的那些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相信對你的沖擊也不小。不過,即使宴會平安無事,你的身體也會逐漸被掏空。我隻消靜靜等待即可。”
皇後站起來,慢慢走下,粉白的手指托起沈春秋的臉,道:“你機關算盡,犯下不可饒恕的死罪。所以,你說,害你的究竟是我,還是皇上,還是你自己呢?”
聽完這番言論,沈春秋陷入沉思。她隻是個私生女,母親是個會畫謀生的女子,書沒讀過兩本,也沒有好家世;雖然父親為官,可是從來不把她們母女當回事,也從來沒有想起來要教導她什麼;沈夫人是正室,又是後娘,不把她們視為眼中釘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也從來沒有指望她能對夫君的私生女做什麼。
沈春秋審視自己的這一生,她争強好勝,她發誓要走到最高的位置,從來沒有人傳授給她什麼,她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一腔不服輸的熱血,什麼殺人放火,什麼坑蒙拐騙,什麼口蜜腹劍,隻要能達到目的,她無所不用其極。可是聽見皇後的話,她有些茫然,原來人生還有這樣一種選擇,這樣一條道路。原來還能有人給你鋪好所有的路,手不沾血地清掃眼前的一切障礙,最後還能純白無瑕地坐在那個她夢寐以求的位置上。
不像她一樣,跳梁小醜,自以為算盡天下人,卻不想人家壓根沒有把她當成對手。
皇後轉過身去,道:“不過你也不是全盤皆輸,剛剛皇上已經冊封大皇子為太子。至少,你的孩子将會是我晉國的下一任皇帝。這樣,你死也能瞑目了。”
讓人帶走了沈春秋,皇後将小幾上已經涼透的酸棗茶潑掉,她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如今,也不需要了。景藍為她倒上今年的新茶,入口芳香,這才是她喜歡的味道。
“娘娘,皇上下令誅殺了張天塞和一衆天露教餘孽。”景藍道。
皇後托着茶盅不語,皇上是從什麼時候将有問題的金丹調包的呢?直到嘴歪眼斜的皇帝從她懷裡站起來,她才知道皇帝的身體并沒有被金丹腐蝕。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帝對沈春秋起了疑心?也許一開始他是真的服用了張天塞拿過來的丹藥,他們要想控制沈春秋這樣精明的人,就一定要給她畫一張天衣服縫的大餅,隻有真的給她一個孩子,才能讓她聽從于他們。至于這個孩子,一個襁褓嬰兒,随便動動手指就能讓他灰飛煙滅。
皇帝後來肯定也想到了這一層,假意對沈春秋寵愛有加——這份寵愛裡面是否包含真情就不得而知了,即使是有,也不多,畢竟比起情情愛愛,還是皇帝的位置最重要——利用金丹讓沈春秋懷上自己的孩子,後繼有人,才能大展身手。大概是從沈春秋确定懷孕以後,皇帝就停了金丹,調換成别的東西。他不動聲色,隻待最後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