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廳裡面隻在四角的惡鬼燈台上點了燈,幽幽火光蔓延開來。一排排身穿黑色武服的人齊刷刷站着,覆着黑巾的頭低垂,肅穆寂靜,無一人敢直視前方。
大廳高台上那個座位已經好久都沒人坐上去了,如今一個戴着黑色金屬面具的人正坐在上方。
座上的人看起來年紀極輕,他的身影隐匿在陰影中,隻在燈光之下露出一隻修長白淨的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黑玉扳指,漫不經心地轉動。面具的飛角尖銳绮麗反射着橘黃色的燈光,自額角向上飛揚,他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手肘支着扶手,一條腿的腳腕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腳上一雙黑色靴子緊緊繃着小腿,修長的曲線鑽進黑色暗紋的長袍裡,蜿蜒至上。勁瘦腰身封着皮制的腰帶,雖纖細,卻能力載萬斤。胸口處的惡鬼花紋攀爬至領口,往上是一小截白玉一樣的脖頸。蒼白的下巴尖尖小小,嘴唇微抿,鼻梁高挺,整張臉被黑色的金屬面具遮住大半,濃密的睫毛遮住低垂的眼睛。
“少主,人到齊了。”
聞言,面具後方的那雙眼睛緩緩擡起,寒氣逼人。
冰涼華麗。
*
早晨謝甯坐在餐桌上,還很迷瞪,他揉揉眼睛。蕭北燃從案卷裡擡起頭,問道:“很累嗎?”謝甯搖頭,這裡真冷啊,冷到人骨頭縫裡都是涼的,偏偏蕭北燃日夜不停跟趙保名處理公務,一天下來連枕頭都沾不着,隻在案台上眯一會兒就算休息了。
“将軍,飯菜來了。”趙保名的夫人端着大托盤進來,謝甯聽見趕緊起身幫忙。趙夫人躲了一下沒躲開,謝甯端着沉重的大盤子放在桌上。
趙家的丫鬟小厮本就不多,趙保田全都讓他們去粥棚幫忙,自己家裡的一些瑣事全都要靠趙夫人一人操持。早餐簡簡單單,一碟子切成細絲的小鹹菜,每人一碗粥,這粥要比粥棚裡的稠很多,已經算是上好的待遇了。
趙夫人一身半新的襖子,袖口已經飛邊,但是洗得幹幹淨淨,頭上綁着一塊天青色的布固定頭發,整個人利落幹練。她手裡剝開兩個雞蛋,給蕭北燃和謝甯一人一個,笑着道:“将軍和這位大人連日辛苦,我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這雞蛋是今早新下的,快吃吧。”
“你們沒有嗎?”謝甯問道。
“什麼?”
“雞蛋。”
趙夫人擺擺手,“大人是客,而且我們早晨一般吃得都不多。”
謝甯皺皺眉,把雞蛋又推回去,道:“我們兩個吃一個就行。”
一個雞蛋如此推搡了好幾分鐘,趙保名蓬頭垢面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抱着幾本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趙夫人把書奪出來,“吃飯的時候就不要看書了,大人們都在,太失禮了。”
謝甯盯着他們,然後也把蕭北燃手裡的案卷拿走,然後掰開一半雞蛋放在他碗裡,道:“先吃飯。”
一碗清粥加上香油小鹹菜,幾人吃得香噴噴的,趙夫人看了看謝甯和蕭北燃,問道:“不知道這位大人在将軍那裡任何職位啊?”
謝甯放下碗,還沒說話,就聽見蕭北燃道:“我是他兄長。”
“怪不得呢,謝公子行事有乃兄之風。”趙保名呼噜呼噜喝粥插了一句嘴,胡子上挂了幾滴粥湯。
“怪不得呢,兩位大人真是好相貌。”趙夫人掩着嘴巴笑了笑,又嫌棄地看了趙保名一眼,掏出帕子給他擦胡子。
謝甯不解地看向蕭北燃,你什麼時候成我哥了。蕭北燃卻沒有看他。
趙保名風卷殘雲吃完飯把碗推給趙夫人,然後又風風火火跑出去。
“哎,你看着點門檻!”趙夫人喊了一嗓子,然後低頭,看見趙保名的碗裡一個圓滾滾光溜溜的雞蛋躺在碗底。
外面的事情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按部就班一一實施就好,謝甯留下來幫助趙夫人收拾碗筷。趙夫人嘴裡抱怨着:“我們家那個臭老趙,一天風風火火也不着家,一門心思撲在百姓身上,家裡也顧不上。上次青兒求學回來,都沒顧上看一眼。”
趙保名年逾四十,看起來卻像五十多歲的人,這與他常年操勞不無關系。可就是這樣一位全心全意為百姓着想的人,卻常年守在這困苦邊城,一直沒有晉升。十年寒窗,一朝為官,自然是要光耀門楣,光宗耀祖的,去地方上任,家裡但凡有點辦法,無一不花錢打點,想去一個富庶的地方,油水也多些。偏趙保名在東州這個地方苦守多年。
“有趙大人,是東州百姓之福。”謝甯真心誇贊道。
“我知道。”趙夫人嘴裡雖然抱怨,臉上卻是挂着笑的,仿佛即使荊钗布裙,她也甘之如饴。趙夫人把碗晾起來,問道:“你兄長的身子……真是可惜。”早就聽說少将軍身體不好,如今一看竟然還坐着輪椅。就算這樣也千裡迢迢來到東州赈災,不像那群隻知道飲酒作樂或是借機撈錢的人。可惜,一表人才的好人,竟然受這種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