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正是雨季,大雨小雨交替,一連下了半月不絕。
那日出去回來後,姜合的風寒加重了些,章暮謝絕了上門拜訪的人,将軍府府門一直緊閉着,供姜合安心養病。待姜合好些後,他又派人一連請了許多北方的廚子,陪着姜合日日醒來吃,吃完看書下棋,夜間早早就睡下,持續半月,總算是将他的身體養好了。
這天午間用了膳,天漸漸放晴,雨粒從葉子劃過,滴落在鵝卵石上,院内一片清新。
姜合坐在窗邊榻上,撐着下巴往院中看去。
滿目清新的景色中忽然闖進來個人,章暮自遠處廊下緩步走來,手中端着的盤子上放了個碗,邊走邊勾着唇角。
姜合推開微開的窗戶道:“又端的什麼?”
章暮走進矮了矮盤子,繞進屋裡道:“剛跟着廚子學的乳酪,再吃些吧。”
這才剛用膳不過一個時辰。
姜合将書遞給一邊的客衣,接過碗舀起來一點,入口鮮香,還不是特别甜。
“好吃嗎?”章暮看着他問道。
“好吃。”姜合笑着說道。
章暮道:“那我每日都做給你吃。”
北方來的廚子手藝很好,隻是做出的甜點都過甜,姜合每次吃一口就放下了。他大病初愈,吃什麼也沒胃口,眼見着姜合越來越瘦,章暮心焦不待,跟着廚子将膳食學了個遍,才終于做出些合姜合胃口的膳食甜點。
姜合每次用完膳後,都會說上一句君子遠庖廚,但都被章暮輕各種話給擋了回來。
姜合用完後,照例說了句:“明日你别親自下廚了,我身子養好了,也不是那麼容易餓。”
章暮撐着下巴道:“溜縫的吃食不是很耗時,殿下不必擔心。”
姜合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随後又拿起書看了起來。
這廂倆人喝着茶,欣賞着雨後美景,準備清閑的度過白日,可那邊煞風景的人偏不讓人安生。
章亭峥從院中急忙走來,站在二人面前說道:“殿下,侯爺,拖不得了。”
章暮瞥了他一眼道:“什麼拖不得了?”
“下人來報,裘州州牧李大人方才出了門,帶着幾個大箱子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這邊來了。”
姜合挑挑眉,看向章暮。
“讓他來。”章暮說道:“他不來一趟不死心,你去門口等着他上門。”
章亭峥道:“侯爺,雨後街邊都是人,咱們在鬧市中,李州牧此舉定會引得百姓圍觀,是否派人去傳話,改日再請他上門?”
“不必,章副将自去府門前守着罷。”姜合從二人話中聽出了些什麼,笑道:“現下我有些乏了,一個時辰内,别讓人來打擾。”
章亭峥對姜合有種莫名的順從感,此刻聽見他開口,章亭峥自然應道:“是,殿下。”
天下人皆知,崇明皇帝最忌諱地方官與京官勾結,二人剛到裘州,還未大開府門,這裘州州牧便大張旗鼓的開始放肆,二人現下是為衆皇子中最要緊之人,就是想上趕着巴結,也該看看時候。
姜合雖許久不理政事,但如今南下,見此地官員如此作為,實在是有些情緒。
章暮慢悠悠地問道:“我讓你查的事查的怎麼樣了?”
章亭峥一拱手道:“是,查出些眉目。”
“說來聽聽。”
“裘州城内勢力錯雜,官商勾結,官匪勾結,更有甚者,官妓勾結。”章亭峥有些無奈:“那日外出我們看見的紅玉樓,就是此地最大的妓院,裡面女子各個不同尋常,都是搜羅情報的一把好手。”
姜合皺皺眉,章暮笑道:“有意思,接着說。”
“官商勾結之人,乃是李州牧,他與本地許多富商都私下有來往,為他們開好處從中收賄。官匪勾結之人乃是前些年才被招安的治中,趙錄,他被招安後與匪幫時有聯系,上任後因與李州牧不合,時常不在官府,近來他愈發不避諱,每月中有二十日在神秀山上。”
裘州城的位置很微妙,易守難攻,東南因有連綿不絕的高山神秀山做擋,使得裘州地勢更加穩固。神秀山地勢複雜,卻是南來北往的要塞,次山背靠江流與沃土,山上物資也很豐富,因此此地的山匪都盤踞在神秀山,一來方便搶掠行人,二來天災人禍不愁吃喝。
章暮給姜合到了杯茶道:“另一人呢?”
“官妓勾結之人是本州别駕,董不生。此人從前就是個做妓館的,後來搭上了李州牧,平步青雲後,也沒忘老本行。據可靠消息,董不生所培養的妓子是為朝廷命官所用,因此手段相貌樣樣都是極佳。”
姜合皺皺眉道:“妓子?”
章亭峥道:“是,有女亦有男。”
章暮笑道:“有意思。”
“有何意思?”姜合擡眼看了他一眼。
章暮聞言道:“這三人背後勢力錯綜複雜,這些年卻又能相互制衡,想來個人都是有些手段的,需得細查過後才知曉。”
聽着章暮輕聲細語跟姜合說話,章亭峥悄悄看了姜合一眼,心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侯爺總算是有可怕的人了。
那邊姜合聽了章暮的解釋,疑惑問道:“你們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内查出這麼多?”
“易容,□□,破财,威逼,恐吓。”章亭峥面不改色地說完,随後又光明正大地出賣道:“都是侯爺所授的。”
章暮沒想到章亭峥會在姜合面前出賣他,臉上的笑都僵住了,他咬牙切齒地轉頭道:“章亭峥!”
這些手段都是章暮在邊北對付金察人時所用,從前他不覺得有什麼,現下章亭峥在姜合面前明晃晃地說出,讓章暮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在姜合面前,章暮總是想展現出最好的一面。
姜合面不改色的喝了口茶,朝章亭峥道:“你先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待章亭峥走了後,姜合道:“客衣,把這些撤了吧。”
“是,殿下。”
“另,傳信回京中,讓人護送蘿依過來。”
聽到易容,姜合便想到了蘿依,她一身易容的好本事,在此地想必能有大用。
客衣道:“是,殿下,奴才這就去傳信。”
日頭斜斜的挂在西邊山頭,東邊一道彩虹破雲而出,裘州城大街上内人頭攢動,随着一隊伍走着,南拐北直,一群人擡着的箱子落地在将軍府門口。
章亭峥在府門前看着這排場,心下翻了無數白眼,行禮笑道:“見過李州牧。”
李光學道:“你是?”
“回李州牧,屬下是北安候爺的副将,章亭峥。”
“你是侯爺的嫡系?”聽見他的姓,李光學心下一凜,直言問道。
“是。”
李光學換了副面孔,笑道:“麻煩章副将通報一聲,本官聽聞殿下自到裘州,便身體不适。前日連下暴雨,一直不得空,現下轉晴,便帶了些滋補藥材來獻給殿下。”
什麼藥材裝這麼幾大箱子,章亭峥面上不顯,口中應了,轉臉進了門内,他在門内站了會兒,估摸着時候,又推門走了出去。
“大人稍等,殿下今日午間睡的晚了些,這會兒侯爺喚了大夫正在給殿下把脈。”
“是是,那我便在此等候。”
“大人這邊請。”
李州牧原本以為可進府中偏殿等候,誰知章亭峥帶着他錯來了大道後,就沒了動作。章亭峥看着門前大道恢複了通行後,便站直了身子,對李州牧不可思議的眼神視而不見。
李州牧拍了拍手,敢怒不敢言。
李州牧名李光學,字皓月。可他本人的長相卻不似他的字,此人身高五尺,肥頭大耳,油光滿面,一臉肥肉堆在臉上,雙眼堪堪睜開,此時站在府門旁,與門口的石墩像是三兄弟。
李光學未在此地吃過這樣的教訓,多次上前搭話,也沒個結果。章亭峥對他的示好面不改色,右手握刀,目不斜視,站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