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留步。”
清明剛過的日頭隻管明亮,風還是有些涼。出了勤政殿門,姜合正往宮外走,後面便傳來一聲明亮地叫。
姜合身邊的小太監道:“是五殿下。”
姜合走到太陽不刺眼的陰涼處,駐足回頭。
“哥哥走得好快,我追了你好久。”五殿下姜離說道:“能見到哥哥一次好不容易。”
姜合點點頭道:“你說。”
姜離道:“無甚事,就是想見哥哥。哥哥出宮建府一年有餘,與我見面次數不過數十,哥哥在忙什麼?”
有風吹來,姜合攏了攏披風道:“無事可忙。”
姜離皺了皺眉,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肩膀。
“哥哥可還是走不出來?母後已經走了兩年,你要繼續這樣到什麼時候!”他語氣有些激動,抓在姜合肩上的手出了青筋。
身旁的小太監吓了一跳,忙道:“五殿下,殿下近日患了風寒,現下還沒好……”
姜離一聽立馬松開了手道:“怎麼患了風寒?可是下人照顧不周?哥哥……”
他有些愧疚,姜合撥了下他的手,攏好披風道:“好多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說完便轉身走了,姜離看着他遠去單薄的背影,攥緊了拳頭。
姜離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太平皇後是他們的生母。崇明皇帝與皇後十分恩愛,姜合又是衆皇子中最出衆的,與其他朝代的後宮相比,他們三人更像是君臨天下的一家子。
太平皇後在的這些年,不論皇上迫于前朝壓力臨幸誰,回到太平皇後這裡,也永遠都事事以她為重,羨煞後宮一衆人等。
崇明皇帝未立太子,天下傳言皇上不知如何在太平皇後所出的二子中抉擇,一來一去,直到太平皇後離世,姜合出宮建府,姜離逐漸長大,太子之位也沒落在他二人頭上,而是落在了怡貴妃所生的四殿下頭上。
姜合自母後突然離世起,便懶得管朝中後宮的龃龉,一心隻在宮外的太平莊子上,倒是姜離時時偷偷提起,心有憤憤。
“殿下可還要去城外?”小太監從小跟着他,準确地摸到他現下心情甚是不佳,猶豫地問道。
馬車就在前面,姜合搖搖頭道:“客衣,去前面司空府上。”
“是。”
太平皇後生前名為司空絮,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司空家是大楚最大的皇親國戚,司空絮的哥哥弟弟皆有所成,司空盾作為國丈不理世事,隻喂鳥打魚,好不自在。
府門前有人遠遠看見了他的車架,在門前候着了。
“三殿下,老爺與少爺在等您了。”小厮邊引路邊說。
姜合點點頭,遠遠看見司空盾站着朝他招手,姜合走上前去笑道:“外祖。”
“别笑啦,比哭還難看。來看看你外祖母舅母給你做的飯,合不合胃口。”司空盾拍了拍他的肩,帶他到了桌前。
司空家隻有在軍中的二公子未娶親,大公子司空越确是與青梅竹馬的妻子早早成了婚,二人關系親密,一直也沒有納妾。
姜合跟他們打了招呼,坐在了司空越旁邊。
一頓飯吃完,姜合被請到正廳喝茶。
司空盾逗着桌上鳥籠裡的鳥,在姜合與司空越說話的空隙裡,不經意提了嘴:“允之要回來了。”
司空越回頭看他,司空盾道:“昨日陛下設宴,說邊北五十七部落隻剩三十,現下他們也不敢再來犯。邊北的将士三年未歸家,趁着這次剿運邊北戰場所獲,準備将幾個大将與士兵留在京中呆些時日。”
畢竟是三年沒見,老夫人和幾人還是很開心的,姜合卻是轉着手中的茶,沒喝也沒放。
“懷珺,怎麼了?”司空盾問道。
懷珺是姜合幼時太平皇後給起的小名,長大了姜合便用它來做了字。
私下裡,司空家的人都這樣叫他。
猶豫片刻,姜合道:“今日父皇找我進宮,說要與我賜婚。”
皇後薨逝乃是國之大事,崇明皇帝竟這樣不放在心上。
司空盾歎了口氣,罷,皇命不可違,他也想姜合早早成親,畢竟家中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他與夫人還能放心些這個外孫,便問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對着幾雙期待的眼睛,姜合苦笑了聲,将手中的涼茶一飲而盡,搖了搖頭。
衆人不知他這是何意,隻見姜合說道:“章暮,章轉玉。”
聽見這個名字,司空越将茶碗狠狠地摔在桌上,怒道:“陛下這是何意,絮兒不在了,他便要糟蹋你。”
司空盾漸漸地收了臉上地笑,“越兒。”
一聲警告,司空越繃緊了嘴角,姜合也沒說話。
堂上安靜下來,老夫人終于是沒忍住,悄悄地抹了抹淚,一旁的小夫人連忙遞上了帕子,輕聲地安慰着。
司空盾道:“你如何做想?”
姜合重新端起熱茶,扯出了個比方才真點的笑,說道:“我應了,到時候後院一扔,眼不見心不煩。”
司空越終于是沒忍住,說道:“你如何能将他仍在後院,他可是個男人,還是位陛下看中的大将軍。”
是,是個男人。
還是位陛下親手養大的,名震天下的大将軍。
章暮,字轉玉,他的父親是位安定四境的大将軍,母親也不是尋常人,而是位情報通天的奇女子。崇明皇帝剛登基時邊北動亂,二人在大戰中功不可沒,後雙雙逝去,那時章暮才兩歲。
崇明皇帝感念二位厚德,便與太平皇後從小将章暮養在了膝下,與皇子們一同上書房習武,小時候的姜合與章暮算是一起長大,實打實的青梅竹馬。
直到章暮的武學天賦超然,去了戰場,二人才分開。
章暮繼承了父母的優勢,十四歲一上戰場便立了功,一路軍功,崇明皇帝便一路封賞,直至十六歲時,崇明皇帝将重要之地,邊北的兵權都交給了他。
章暮從不讓皇帝失望,一次次的捷報傳來,崇明皇帝在朝堂上大誇,直言道北方有轉玉,朕且才安心。
這次他又立了功,剿滅二十七部,回了京大抵是可封侯拜相。
可今年,他才十八,比姜合還小一歲。
司空盾道:“有何契機嗎?”
姜合道:“我不想成婚,便說不喜歡女人,陛下就賜了個男人。”
老夫人沒忍住,顫顫巍巍地拉住了姜合的手道:“我可憐的外孫,才沒娘不到兩年,陛下何至于這樣迫不及待。”
這樣的話就是在姜合的心上劃刀子。
姜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外祖母,無事,皇帝疼我呢。”
是啊,疼他呢,他說不喜歡女人,立馬就給他賜個男人,多疼他啊。
“本朝男子成婚甚少,王公貴族一隻手都能數過來,皇子中更是沒有。何德何能,這樣的事落在了我外孫頭上。”老夫人眼淚成了串,滴滴砸在姜合手上:“他這是想要你斷子絕孫啊。”
一時無言。
姜合安慰好了老夫人,才起身告别。
等姜合走後,司空越怒道:“他已經孤身一人了,陛下何至于此。”
司空盾拎着鳥籠,與他邊往後院走去邊說道:“陛下唯二不放心,一乃流言,二乃兵權。現下二者皆在,陛下這是受到壓迫了啊。”
不論流言兵權,都是皇帝自己制造出來的。
“那懷珺如何?”司空越憂心忡忡。
司空盾将鳥放飛,看它晃晃悠悠得飛上天去找同伴,一起飛到不見,才低頭說道:“自有定數。”
隻要陛下一日念着司空絮,姜合的性命便可一日無憂。
邊北軍營中,一人匆忙跑進将軍帳内,見到章暮行禮過後,便問道:“我們要回京了?”
章暮正在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打磨手中一拃長的白玉笛子,被來人弄得吓了一跳,他細細看了下,幸虧沒有磨壞。
章暮沒回答司空允的話,擡手摸過一個邊角料向他扔去道:“滾出去。”
司空允接住,默默的給他放回去道:“我錯了将軍,我太激動了。”
章暮看了他一眼,道:“兩天後啟程。”
司空允無聲的慶祝了下,章暮笑道:“都二十四歲了,做什麼這麼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