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主就站在店門,左右觀望着,不時吆喝幾聲,面上是與節日截然不同的惆怅。
尹姝下意識放慢了步子,卻從那店主身上窺得幾分熟悉之感。
印象逐漸與記憶重疊,尹姝停下腳步,試探着發問:“元晴姑娘?”
元晴側身望向尹姝,不過一刻迷茫,便也憶起了尹姝:“尹姑娘。”
她走上前來,面上終于現出驚喜。
“竟沒承想在這遇見你,快請進來到我店中坐坐。”說完,元晴便拉着尹姝的手,将她帶進了店中。
這時尹姝才見得這是間什麼店鋪。茶葉以餅、瓶、散裝擺在各處,古樸的店雖小,但擺件雅緻,更是有名家字畫擺放牆頭。
如此用心的店為何無人光顧?尹姝想不明白。
更何況,她還記得曲繁星有說過,元氏之茶,供于鎮市各處。元家以茶聞名十九家。
如此大族,為何落得比一般小店還凄慘。
尹姝思不出所以然,接過元晴為她斟的一杯茶,微微品過一口,還是覺得美妙非凡。
茶過之後,口齒亦會留香。
尹姝放了茶杯,她望着元晴,開口問道:“我見姑娘店中無客人往來,這是為何?如此好茶……尹姝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元晴聽此,落寞的神情便又回歸到她的面上。
她無力地長歎一口氣,才道:“瘟疫之後,前任鎮守元公為我元家子孫之事,便在鎮市中傳開了。那元公做了如此多喪盡天良之事,大家唾棄我們,也是應該的。”
“怪我沒法子與那元公割裂,一切都是我們咎由自取。”
尹姝聞言握住了元晴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元晴看向尹姝,露了笑。那笑中卻似乎藏了數不清的疲憊和悲傷。
她站起來,又為尹姝續茶。
茶香清亮,茶香四溢。
斟茶的人還是同一位,坐在對座的人卻已不是一人。
中年男子衣袍一揮,便将剛剛斟滿的茶杯甩到了地上。
瓷器碎了一地。
元晴仍保持着斟茶的姿态,她立在一旁,輕聲開口喊道:“父親。”
男人突然猛拍桌子,大喊大叫起來。
他紅着眼睛,全然已經聽不進去其他。
隻是對元晴罵道:“你給我滾!給我滾出去!你休想操手元氏!隻要有五在一日,元家便還是我的、我的!”
男人發力,竟一下子将茶桌掀翻來。
那茶桌倒下時砸住了元晴的腳,女子吃痛地皺了眉。
卻不出一聲,她默默地蹲下身體,去收拾被砸碎的茶杯碎片。
等到收拾好,才再朝男人行禮,随即出了房門。
門外有兩個家仆守在左右,見元晴出來,便将屋門掩上,上了鎖。
元晴手捧着那些瓷器碎片,對家仆道:“看好老爺,不可讓老爺出了這門。”
“是,主家。”
元晴随即轉身走了,卻還能聽得她的父親于屋中放聲哀嚎:
“她要殺我!她要奪走我的氏族!啊啊啊啊啊!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于是眸中便因此蒙上一層灰。
元晴加快步子,逃一般出了院子,将碎片放入渣鬥,也不顧手心上被瓷器劃開的傷口,就這樣默然地往前走了。
她已經快要忘了,父親是多久變成這樣的。
哦,她的父親一直是這樣。
元父善妒,多疑。伴随癔症,是個瘋子。
母親是嫁到元家來沖喜的。
她照顧這個癫人,卻是真心相待。
元晴還記得小時候母親抱回一隻路邊撿到的小狗,放在襁褓裡,要拿去給父親瞧。
結果就被父親認定她是在外有了情郎,大吵着哪來那麼多牲口,癔症發作時,竟是将那狗兒認作幼嬰。
何其可悲,母親就這樣連同小狗被父親投入了井中。
她從來到這個家起,就不是為了自己而活。元晴亦是。
那時祖父尚在,家主還是祖父掌着。
于是元晴在出生的第一日便接受了數位醫者的診治。
所幸她康健,順利長大。
祖父便要她來掌家,卻又吝啬地不願給她更多家主的身份。
祖父所求的,不過是元氏的延續。
而家主一如既往,傳給了他那得瘋病的兒子。
元家茶,的确做得更敞亮了。元晴卻連與那元公割裂的口言都下不了。
一提及如此,父親便如剛剛一般又打又摔,說她是賊盜,想要竊走元氏的位子。
明明元晴知曉什麼是好,什麼是對。就算想要兢兢業業顧好元氏,卻也總要與父親争吵,打鬥,鬧得雞犬不甯。
又一杯茶續上,元晴推給尹姝。
還是熟悉的那個元晴,不過片刻,那些情緒便被悉數收起。
元晴道:“尹姑娘莫要擔心我,我做到這般,又不是隻靠着家中的身份,總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