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道:“如此,我便可安心了。”
曲繁星接過憑證,細細讀起。洋洋灑灑的整篇,字迹潦草又急促。朱砂官印注于末尾,卻如同一個符咒定了什麼乾坤。
不知為何,曲繁星自覺這憑證所寫有些似絕筆。見馮滿轉身要走,曲繁星伸出手攔住了他轉而問道:“不知大人今後有何打算?”
“哦,何以見得?”
曲繁星從憑證中擡眼,看向馮滿,“不過是因為一些預感。”
“是我這憑證寫得太過潦草了吧!”馮滿哈哈大笑,眼中神色卻柔和下來。笑完又說道:
“往後我要辭了官,從戎去。”
“從戎?為何如此?”曲繁星不解地問。
馮滿看着他,也可能是在看着别處,他釋懷地笑了,
“我這半輩子向來都是被牽着走的,如今終于有了些破口,我想我還是應當身死沙場才好。”
他意欲不明地瞥了曲繁星一眼,沒有講得太透徹。于是拱手告别,随後便出了門。
風吹柳絮飄飛如白雪。
春日的庭院長出了很多新芽,将那些腐朽又破敗的枯枝掩埋在了底下。
蒲公英會散出信子,随風散去更遠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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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尹姝得知鎮市中設了瓷行時,已經是數日之後的事情了。
那日正焦急着,想着要去拜訪行頭。
卻見得曲繁星推門走進院子,來給樂央上課。
他經過尹姝時,刻意從裡衣中取出一張憑契,交到了尹姝的手上。
等到尹姝讀清上面的字,瞪大眼睛瞅着他,一股惡趣味便又湧上心頭。
曲繁星故意大聲地對尹姝道:“以後可要好好地為行市工作,不可丢了瓷行的臉面。”
也不等尹姝作何反應,隻知角落的某人聽到了,往這邊走過來時,他便心情頗好地徑直往裡屋走去,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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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以後便是一個采收的好時節。
尹姝今日上了街,卻被一陣輕透的香氣所吸引。
她尋着味道來到了一處偏僻處。卻見得一個清秀的女子和一群婦人們聚在一起。
他們皆背着一個背簍,背簍裡裝着滿簍剛采好的新茶。
茶尖青翠,飄散出些沁人心脾的淡香。
尹姝忍不住靠上前去,對着中間那位面容清秀的女子詢聲道:“不知姑娘這茶可賣否?”
那茶女回頭便也看見了尹姝,于是站起來将背簍移到了身前,喜笑顔開:“賣的賣的,不知姑娘你需要多少?”
尹姝估摸着家中人的喜好,開口道:“大概隻需一小罐就好。”
“好是好……”茶女左右瞧看半刻,又低身在自己的背簍中看上一陣,卻一時有些犯了難,蹙眉道:“可是當下我沒有能夠分裝的茶罐。這樣吧,這茶要是用手捧起來,不好好保存,便會失了鮮,姑娘你也不好帶走。”
“不知姑娘居在何處?我随你一同去可好?”
“不遠,就在那邊的巷尾。”尹姝指了一個方向,回答道。
“行!”茶女回身對着婦人們說道:“阿嬢們等等我,我去送個茶就回來。”
“好。”其中一位面容和藹的老人對着茶女笑,“那我們就在此等着小姐。”
于是茶女背着茶筐,便随同着尹姝回到了院中來。
茶女等待着尹姝去取錢來的空閑,恰好此時曲繁星也将今日的授學完成,正欲出門走去。
他經過院中時看到了茶女,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幾乎是同時互相開口道:
“曲繁星!”
“元晴!”
爾後還是曲繁星先開了口,問道:“你怎麼在這裡?當下想來可是春茶的好季節,你應該忙得不着家才對。”
采茶女偏過頭去冷哼了一聲,“這不,我來賣茶的,她指着身旁的背簍,轉而發話道:“你又為何在此?”
曲繁星回答她,“我在這家做先生,教主家的幼妹讀書識字。”他話說得很快,絲毫不給對方插話的機會。
“你這女子,倒是一心隻愛你的茶。你看看你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麼。”這句話也不是嘲諷,不過是兩人戲嘴慣了,于是曲繁星便總想犯些賤。
但也确實如他所言,眼前的女子鞋上還沾着濕泥,身上一件素布衣裳上到處打着補丁,頭發也随意地盤起來,全身上下沒有一點配飾。
正巧這時尹姝從裡面的屋子出來。她看着二人辯嘴,一時有些蒙。
曲繁星先一步應尹姝道:尹小姐,這位是我多年的好友,北家元氏的女兒,元晴。”
随後又看向元晴,對她說道:“這位就是我的主家,尹姝,尹小姐。”
說完還不忘損元晴一句:“尹小姐你别看她這副模樣,她這人就是不拘小節慣了。這鎮市中的茶可是多半都出自她家之手,這一代更是由她來掌家的。”
“哎喲,曲繁星你能不能閉嘴!”元晴最是讨厭說些身世,臉上一時燒得慌。
“我做到這般,又不是隻靠着家中的身份。”
元晴轉而看向尹姝:“姑娘你也别莫怪,我們該如何交易還是如何交易,這些茶按市價,我就收你銀錢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