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灰意冷中,桃娘又被市坊裡的潑皮攔下,要她死,要她再也做不得那亂咬人的蟻蟲,要她亂葬墳崗,往後也無人尋得了她。
淚水浸濕了紙張。
桃娘一行行書寫,黑色的墨字,滿篇卻皆是無奈和命運的不公。
吳藥先行歎了口氣,随後捋須不再言語。
尹姝沉浸在回憶裡,尹氏所做,令她心疲,原來不隻是對她不好,奸猾陰險,才是他一貫的本色。想至此,尹姝黯然了神色。
樂央小小的一個人,趴在桌邊看。她識字尚淺薄,全篇不能讀得太通順,但大概能看懂些字詞。
這些字詞連起來,成為吃人血骨的猛獸。
她側過身去,越過了尹姝,一把抱住了桃娘。
女孩輕聲說道:“阿孃,我們都是苦命的人,但那些苦是過去的苦,以後我們會一同去過上好日子的。”
桃娘心酸,有一些麻木已久的東西像是終于找到了一扇窗。腐朽的身體發出嗚嗚的哭聲。
她抱住樂央,如同抱着她那不幸早夭的孩子。
指尖的顫抖擊碎了刻在血液中的箴言,她在将放下地記起,在将逆來順受的加以憤怒。
那一夜,是一個難眠夜。不過還好,雨過天晴,第二日會是一個好時日。
·
桃娘無路可去,也留下來了。
這個屋子裡又多了些生氣。
尹姝為她買來紡車,也不求她做些什麼,隻是希望她做些自己喜愛之事,淡忘些過去的苦。
今日太陽大好,桃娘将她剩餘的廣紗架在院子裡,曬一曬,少些黴氣。
那波光粼粼的紗,在陽光下甚是好看。
清水一洗,又會順着紗的紋理流淌下來,防水性一流。
廣紗透光性極佳,工藝特殊,适宜做些披肩腰帶等外飾。
春時尹姝同大家一起播撒的種子,也開始發芽,散出新生的蓬勃。
突然靈光一現。尹姝從廣紗中回神。
防風,遮雨,透光性極佳。
這倒是與記憶中一些畫面類似。
這從波斯商人那裡淘來的珍奇種子,需日曬,需溫暖,更要充足的養分。
也許這廣紗能有大用。
既然此物已被布行視作蚊蠅,不可售賣,那不如借此做些其他。
尹姝當即向桃娘買下剩餘的這些廣紗,以原售價的兩倍買之。
桃娘隻要了尹姝錢袋中的一點,說留作後續買材耗用。
其餘則退回給尹姝,說是留住此屋如何都不可,非要用作房費,也為餐食的費用。
桃娘講禮,尹姝也不再推脫。
她拿起那些廣紗,抖了抖,于是便如同天光灑落了人間,泛起些細碎的閃光。
影姝開始動手劈木,然後分别固定在農田四周。
說是田地,但此時開辟的也不過隻有一個花圃大小。
将廣紗披上木樁,再以鐵器固定住。
那種下蔬果的小園子裡,剛剛好能讓人屈身進入。
裡面再架起一個土窯,擺上些生火的草葉樹木。
影姝點了火,讓窯中有了溫度。
再走出來,将尹姝扶進去。
被廣紗遮蔽的這一方天地,無數的波光聚攏下來成為底下幼芽的渴望的光照。
土窯中的火焰随尹姝的手掌翻轉,逐漸升溫。
左右故意留下的開口,作了氣流通透往來的通路。
透過廣紗,零零碎碎的光斑照在尹姝的眼睛裡,照在尹姝的身上。
她笑了,一個簡陋但有用的空間制成了。
尹姝依稀記得,這個空間的名字叫作大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