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恪睃一眼四周,不見逐塵,陳縣令底下的一個主簿看出名堂,忙說:“穆小郎君已在外邊同諸位将士吃酒了。”
逐塵原姓穆,名野,隻是侯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撥去伺候主子的都要依主子的主張起個别名,“逐塵”二字,便是容恪所賜。
容恪無甚特殊反應,簡短道:“可。”
一方有聲有色,一方冷冷清清。
衛琳琅舉目遙望當空的一鈎下弦月,笑了。
三日了,再要緊的案子也該有個眉目了,何況他雷厲風行,凡種種難題在他手上,撐不過多時便茅塞大開。
歸根到底,他是刻意冷着她而已。虧得這一院子人頓頓珍馐美味呈上桌,笑話似的等奇迹出現。
說來說去,可惜了那些吃食,天熱存不住,倒的倒丢的丢。
一如這三日以來,衛琳琅淡聲吩咐:“很晚了,菜拿走吧。”
屢屢期盼,屢屢失望,寶凝寶格到底冷了下來,不再像前幾次一樣,找各種侯爺不來的理由,乖乖收走了碗碟。
正是今宵,流言蜚語漸漸在宅子裡傳開了。
竈上的一個婆子,一壁提個空桶一盤接一盤傾倒炊金馔玉,一壁啧啧道:“門不當戶不對,就是不行。才幾天,連面兒也瞅不上了。”
一個洗碗的婆子接話:“可不是!哎呦呦,看來咱們後面的日子不好過喽!”
“這也怪。衛娘子處處謹守本分,從不曾做錯過什麼,侯爺怎麼就不搭理人了呢?”桶裡的空間填了一半,那婆子把濺上油花的手往粗布圍裙上蹭幹淨,又取個蓋子來蓋住桶。
這些飯菜金貴,衛娘子食欲不振,沒動幾筷子,因便宜了她——她娘家姐姐在江陵做小本買賣,晚點外甥會在角門外侯着,拎桶回家,她姐姐一家就有幸嘗嘗這人間美味了。
另一個婆子邊蹲着擦碟子,邊擠眉弄眼叫人到跟前來,小聲說:“我兒子和車夫關系好,聽車夫無意間說漏兩句,好像是衛娘子趁侯爺處理公務時,悄悄地出門見什麼人去了。想侯爺是何等神通,哪裡瞞得過去,這不就露餡了。我算計着,也就是打那天起,兩個人便沒接觸過了。”
因日前衛琳琅受了驚吓,舊疾纏綿,須佐以藥劑滋補,寶格便來竈上催藥,碰巧撞破倆婆子鬼祟議論,登時拉長臉喝道:“不好好幹活,亂嚼什麼?衛娘子便是再有不是,那也是府裡主子輩的,哪容你們說三道四?當心我回了衛娘子攆你們出去!”
倆婆子暗自咕唧幾聲,讪讪分開。
寶格料想,幾個糟婆子都敢非議主子,想必其他人更膽大妄為,一時急脾氣上來,叉着腰訓斥起來:“你們也别打量娘子寬容就為所欲為。明白告訴你們,娘子就算不如從前,懲治你們那是綽綽有餘!哼,這回便揭過,以後再讓我聽見一個字,定不能輕易算了!”
劈頭蓋臉一通,寶格斂起吃人的架勢,自端藥走人。
往深裡考慮,藏不住話的寶格秘而不宣,将才的不快一絲風兒沒露。
她隐瞞歸隐瞞,衛琳琅耳聰目明,心裡有杆秤。
見風使舵乃人之本性,誰愛讨論且随他去吧,誰讓她無能,不得容恪歡心呢。
他從頭到尾都不信她,否則那日照雪樓之行千般小心、萬般隐秘,怎會公之于衆?
必然是他,刻意派人一路盯梢。
自以為用盡辛苦便會換取他的信任,到頭來換來的卻是他差人跟蹤她、監視她的結果。
想當初,即便她多番解釋自己和“趙錦安”别無瓜葛,他就是認定她不清白。
當“趙錦安”隻是“趙錦安”時,他都疑神疑鬼,現今湊過去不計後果告訴他,那才不是什麼趙錦安,那是她失散多年的表哥,親如一家人,親到雙方父母有意撮合彼此,親到她整整惦念了十年——真的如此做了,他絕對會發狠殺了她的。
她不敢,亦不願,更不能。
放任衛琳琅自生自滅的第四天,容恪終于肯記起那小小的宅院裡,住着一個人。微微晃晃沉重的腦袋,他叫逐塵來說:“你去衛宅,督促衛氏女回江陵。”
昨晚高興,稀裡糊塗的,逐塵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好在他底子硬朗,酒量尚可,方不緻睡死。
提起來,侯爺也一改冷傲孤僻,同人傳杯送盞。他平素滴酒不沾,乍吃了幾杯酒,醉意熏然,靠人扶回房間。外衫顧不得脫,臉顧不得洗,亂糟糟入睡。
這卻怪異。
逐塵苦思冥想,悟不出個因果來,權當他是打了勝仗心裡快活,而破例飲的酒收場。
當下領命,逐塵速從井裡打了盆涼水,撲上臉頰醒神,而後騎馬昂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