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恪忙忙叨叨地去應付各路官員了,老太太則潛心禮佛,不問外事,單剩個衛琳琅無所事事。
思及委實無聊,便起了上街遊逛之念。
這江陵城傍水而建,靠水吃水,催生了大批商人來往販貨,不乏異域者,譬如昨兒來時途中就掃見幾個異國面孔,觀那行頭,有胡人,也有南越、暹羅一帶小國人士。
從前在舅舅家借住的日子,衛琳琅甚少出門,更惘談見識世俗人情,今番遠道而來,自然不肯白白錯過。
說辦就辦,先行請示過老太太後,戴上幂籬,輕裝而行。
因是初次踏足,人生地不熟,衛琳琅一行人沒敢走遠,隻沿容宅外的長街走走停停。
寶格嘴饞,被一道上各色小吃攤勾走了魂,衛琳琅也就放任她,給她銀子由她挑選。
“娘子,你也嘗嘗看,可好吃了!”寶格手捧一包糯米糕湊到衛琳琅跟前,笑眼彎彎。
衛琳琅并不餓,卻不願掃興,伸手去接。
正當此時,正前方有人大喊:“馬驚了,快閃開!”
卻見一匹黑馬撒蹄子奔來。
寶格尖叫着扔了糕點,緊扯怔愣的衛琳琅向一壁躲閃。
萬幸,躲避及時,未曾遭受無妄之災。
寶格吓得不輕,血色全無,寶凝強一些,拍打着胸口關心衛琳琅狀況如何。
一滴汗自帷幔間墜下,衛琳琅遲鈍地抽手帕去擦拭,口中勉強說:“無事……你們倆也沒傷着吧?”
寶凝搖頭表示無礙。
寶格撿回神智來,暴脾氣就勢竄上頭,指着前來道歉的馬主人一通責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麼不看好那牲畜?虧是我們反應快,再慢一步,該當如何?!”
馬主人是個年輕公子,衣着不俗,儀表堂堂,面對寶格的咄咄逼問,不急不亂,誠懇表示:“實在對不住,是我失手,害幾位姑娘擔驚受怕。幾位姑娘若實在不能諒解,那可否告知于我家住何處,改日我親自登門賠禮。”
寶格欲啟齒,衛琳琅當即攔住,和那公子說:“公子客氣,我們并未受傷,無需登門道歉。再者,我們并非胡攪蠻纏之人,隻是我這妹妹膽子小,驚懼之下口不擇言,還望公子莫要計較。”
那公子溫溫一笑,給衛琳琅拱手讓禮:“姑娘寬宏大量,讓我汗顔。”
這邊談着,另有一高挑青年款款走來,他拍拍那公子肩膀,又環顧衛琳琅幾人一周,笑吟吟道:“遠遠望着像你,走近一看,果然是你小子。我還尋思怎麼遲遲不到,合着是叫更要緊的人絆住腳了。”
這話輕薄,衛琳琅當場冷臉道:“公子慎言。我等與這位公子素昧平生,如不是因他的馬脫了缰,險些将我等沖撞,也便不會有這一幕。”
因有一層紗簾阻隔,衛琳琅看不太清那口出狂言之人的容貌,不過即便此人貌若谪仙,她也不屑多看——輕佻浪蕩,避之不及。
無意多費口舌,她轉身叫寶凝寶格離開此地。
一縷清風飄過,适時掀起帽帷一角,佳人玉顔動人心魄。
“等等!”
衛琳琅止步回眸,是那浪蕩子在喊她。
她隐隐失了耐性:“這位公子還有何事?”
那人的嘴唇張張合合,聲音有些虛浮:“敢問……姑娘芳名?”
衛琳琅相當後悔多此回身一舉,回敬一句“公子請自重”,果斷走人。
佳人遠去,其風華仍舊——存在于他的一雙眼裡,一顆心裡。
是表妹。
是他十年未見的表妹。
不會有錯。
*
衛琳琅心覺晦氣,遊玩之興消減大半,但又不情願才出來就返回,故此随意找了家茶鋪,要幾碗清茶分與兩個丫頭,邊歇腳邊聊起适才的意外。
寶凝說:“幸好沒出岔子,要不然可沒法交代。”
寶格點頭應和:“是呀!當街縱馬,還讓咱們碰上了,真倒黴!”
寶凝沉吟道:“那公子倒知分寸,不是那等惹了禍還趾高氣揚的人。”
寶格好似被擊中心防,猛拍大腿說:“不是有個詞說得好?‘臭味相投’!那公子想必也不是個善茬,否則怎會結交那個言語輕慢的登徒子!”
思及才被人薄待過,衛琳琅胸中大不爽利,飲了口茶鎮心火,掏帕子擦嘴之際,發覺腰上空落落的,一看,貼身佩戴的香囊居然不知所蹤。
“娘子在找什麼呢?”寶凝有所察覺,站起來幫着一塊找。
“香囊不知幾時見了,必是方才閃避時不小心掉了。”四處翻找不見,三人一緻得出結論。
寶格跳出來說:“娘子等着,我腿腳快,這就去尋回!”
不及仔細商量,早一溜煙晃走了。
大半個時辰後,寶格垂頭喪氣而歸,兩手空空:“我各處找遍了,就是沒有……怕不是有人撿走了。”
看她自責,衛琳琅同樣不好受,柔聲細語安慰:“不打緊,左不過一個香囊,不值幾個錢,丢就丢了。行了,出來挺久了,回吧。”
幾人不得而知,衛琳琅口中不值錢的香囊,受到了至寶般的待遇——趙錦安小心翼翼擎着半舊的香囊,目色潋滟,一遍又一遍低語着“滿滿”二字。
“滿滿”是衛琳琅的乳名,父母如是喚她,當初最親近的表哥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