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塵道:“侯爺就快出門了,衛娘子再稍微等等。”
衛琳琅含笑點頭,稍後沉吟道:“昨兒起因在我,害你受牽連,真真對不住。”
逐塵惶然搖手,矢口否認:“衛娘子快别這麼說,折煞我了。再者,我是心甘情願的,談何牽累不牽累的!”
越往後,他越覺别扭。
仿佛說得過了頭,引人遐想連篇,以為自個活膩了,垂涎主子的人?
思及此,他張皇辯解:“衛娘子,我沒别的念頭,我隻是想你和侯爺好好的,絕沒有輕薄之意!”
膽敢狎昵侯爺的人,死一百次且是輕的……奇怪,背後怎麼直冒冷氣?
他回頭查看,當場冷汗就下來了,負手立在身後的,不是令人生畏的長平侯又是誰?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攪擾你們談天說地了。”容恪高昂的目光,在神色迥異的三人中間,環繞一周,随後似漫不經意道。
容恪神鬼不覺地現身,委實把衛琳琅唬了一跳,兼他神态非比尋常,口氣夾槍帶棒,她默默懊惱,不當多提那一嘴的。
懊喪過,這祖宗還要繼續供着,于是乎,接了寶凝呈來的食盒,笑臉相迎道:“侯爺,昨日是妾欠妥當,以後您的每一句話,妾全銘記于心,再不敢逾矩了……”
她直将食盒捧到了他的面前,讨好道:“妾親手制的糕點,用作給您路上填補肚子。”
涼風習習,像一匹绫羅,将她弱柳般的身軀纏繞,纏得她瑟瑟顫抖,纏得她面無血色。
容恪盡收眼底,大覺煩躁,斜眼命令寶凝:“把鬥篷給她披上。”
寶凝大氣不敢出,戰戰兢兢照做。
待綁好系帶,衛琳琅複将食盒捧高,目若懸珠:“味道不差的,妾保證……請侯爺笑納。”
容恪給了她一道正兒八經的注目,停栖在她缺少血色的臉頰上。
圓潤的唇線下,現出一個白尖,是她的牙齒,當時啃咬在他肩頭的牙齒。
不過,那會她淚容滿面,那兩彎峨眉微微拱起一座小土丘,土丘上填着痛苦,而現在,土堆平了,痛苦散了,她是喜悅的。
馨香籠罩着她,經由她明亮的笑眼傳達給他,翩翩起舞。
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放縱的時刻——他樂此不疲地汲取着一切,睥睨春花萌芽,綻放,凋零。
他攏指成拳,驅走紛繁心緒,若無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冷酷道:“我不喜糕點,也沒有半路吃東西的習慣。”
食盒的重量好像把她壓麻了,壓僵了,壓得失聲了。
反觀容恪,陰着臉掉頭躍上馬背,策馬奔馳,已然觸不可及。
逐塵愛莫能助,打馬疾行,追出一路塵埃。
寶凝硬着頭皮開導:“侯爺待己嚴苛,除正餐以外,是不沾食物的,您别往心上去……您還空着肚子,得顧惜自己,時辰不早了,随奴婢回罷。”
癡望一陣容恪縱馬遠去的街道,衛琳琅失魂落魄地走角門折返。
另一頭。
逐塵窮追了一條街,總算在承安門外和容恪會合。
眼下這個點,文武百官們正三三兩兩來上朝。
逐塵安頓好馬兒,把笏闆呈與容恪,借機表忠心:“侯爺,是小的失了分寸,您寬宏大量,就别和小的計較了,再不行,您打小的一頓出氣……”
容恪擎着笏闆,眼色森然:“聒噪。”
和那女人一般聒噪。
逐塵暗地舒一口氣,心知這是躲過一劫,忙點頭哈腰,退至待漏院靜臨他散朝。
那壁剛走,這壁百官列隊入朝,容恪貴為千戶侯爵兼殿前司指揮使,自位列隊伍最前,與三位宰相齊頭并肩。
宰輔們是兩朝老臣,同容恪的父親交情甚笃,愛屋及烏,即便容恪言行惡劣、目無下塵,便也能忍則忍,權當他少年氣盛。
因近日他新納妾一事傳得滿城風雨,他們身為長輩,又念及老侯爺的舊情,就有心規勸一二。
春秋最高的申相公以身作則道:“據說長平侯新近得一佳人,卻是禮部曹員外郎的外甥女。佳人難得,可長平侯也要時刻注重自己的言行才是啊,正所謂身在高位,防人口舌。”
容恪目不斜視,語調不以為意:“申相公既有這些精神頭,不妨用在令郎身上。據說令郎日日走街串巷,纏綿勾欄瓦舍,正和醉仙樓的花魁打得火熱,搞不好要敗壞了何相公半生英名。”
此言正中痛處,申相公登時氣黃了臉,拂袖冷哼,就此作罷。
三皇子在靠前一排,把後邊的聲動聽了個遍,略轉了脖子調侃:“聽聞那曹家表姑娘,沉魚落雁之姿,世間罕有,長平侯好福氣。”
容恪薄薄一笑,眸色黯了黯,當下并未追究。
及下朝,麻煩找上三皇子的門——他勾結一幹太監在冷宮賭錢作樂之舉,東窗事發,聖上怒斥其狗膽包天,罰其閉門思過兩月,另将牽涉之人,各杖打二十,着去洗刷恭桶,以此為戒。
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齒,仰天叫嚣:“奸佞容賊,今日之辱,來日必悉數奉還!”
風兒飄到侯府,容恪連眼皮子都未曾掀一掀,依舊沉聲交代逐塵:“不必查了,線索全在東宮。”
逐塵驚呼:“居然是太子?!”
容恪後仰脖頸,撩起眼簾望窗外,閑閑道:“把他染指過的東西,轉送于我,癡心妄想。”
自覺不好插嘴,逐塵默默無言。
漫長的阒然後,容恪話鋒突變:“衛家女這兩日沒鬧騰?”
逐塵納罕,盡量按下訝異之色,一五一十回道:“小的也不清楚,倒是有幾日沒聽見那邊的動靜了。”
容恪瞑目,眉宇間莫名裂開兩條溝壑。
這表現,八成哪句話不對,又不對他的心意了。
逐塵無聲叫苦,迎合對方擺手的手勢,關門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