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來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個頭很高很瘦。她穿着學生服,左邊胸前有一塊織布校徽,校徽上面别着隊徽。
我瞄了一眼,校徽上面有學校的名字,這是本市最好的初中。
女孩神情沮喪,雙眼紅腫,她坐在那裡很不安穩,一會狠拽自己的頭發,一會左右開弓狂扇自己耳光。她情緒如此不穩,我感覺她有很嚴重的抑郁症,狂躁症。
她有時沉默很長時間,有時嘟嘟囔囔不停傾吐。說起話來颠三倒四毫無邏輯可言,但不影響我理解其意。
耐心是我最大的優點。
我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拿了一碟點心,放在她旁邊的幾案上。
靠近她時我語氣輕緩。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你是誰?”她被眼前的我驚到。她一直沉浸在自己雜亂的世界裡,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别怕,我是你要找的人。”
她若有所思,終于正兒八經看了我一眼。随即眼淚簌簌而下。
“叔叔,你能幫助我麼?”
我點點頭。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文傾。”
她脫口而出,随即眼神恨恨,咬牙切齒。
“驢糞蛋!驢糞蛋!”
我按下她抓狂的手。
“文傾,叔叔這裡有紗布,我先把你的腿給包紮好,你再慢慢和叔叔聊你的故事好不好?”
“她以前也像你這樣柔和。她為什麼變了?”女孩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不解。
看她沒有反抗,我慢慢挽起她的校服褲子,她的右腿在流血。
我想用紗布給她裹起來,奈何傷口太靠近大腿根,我沒辦法好好包紮,她情緒還算穩定,我把她輕輕抱起來,脫下她的校服褲子。
她大腿内側的傷口觸目驚心,一道道劃口,新傷摞着舊傷。
我給她上了點藥,紗布纏了幾道,包紮好,然後穿上校服褲子。她個頭超過一米六五,還好比較瘦弱,否則我不一定抱得動她。
她一把推開我,突然崩潰大哭。
“我不是已經死了?我跳樓了,對,哈哈哈——我跳樓了,我終于要死了!”
“我死了麼?我死了麼?”
忽然又朝着一個方向輕蔑譏笑。
“驢糞蛋!驢糞蛋!驢糞蛋!”
她摔碎茶杯,拿起碎片就往自己腿上劃。褲子被他劃的一道道白,也有幾道劃破了,又滲出血來。
她似乎沒有痛感!我任由她折騰!
痛和不痛都是一種釋放,終于,她折騰累了。
她時斷時續的說出自己的故事。
我恨校服!我恨它!我自從上了小學就沒穿過自己的衣服,整日裡就是這破校服!
周末,我也想穿不一樣的衣服,也想穿漂亮裙子,可媽媽就是不給我買,她說女孩子就是要捂起來,像花骨朵一樣,要包着,等到大學綻放,驚豔衆人。
他媽的,我是花骨朵麼?我不是,我早就枯萎了,我的根都爛在土裡了,我還怎麼綻放,放一團臭氣!
呵呵呵......呵呵呵......她永遠讓我剪小子頭,說這都是為了我好,怕我被壞人盯上,怕我被男生盯上,怕我捋頭發上課分心。不就是一縷頭發,她能有一千種聯想!
我好羨慕我的同學,她們有各種顔色的皮筋,許多好看的發卡,詩嘉的媽媽每年夏天都會給她買漂亮的紗裙,還給她買百褶裙,露着白白的小腿和一截大腿,我的腿又白又直,比她的好看多了。周末我去她家玩的時候穿過那條紗裙,粉色的,我穿上真的特别漂亮,我在鏡子面前照來照去,我不舍的脫下來,我覺得自己是蝴蝶,是玫瑰,是天上的雲......
我自己攢錢偷偷買了條紗裙,也是粉色的,脖領子有刺繡,裙擺粘着許多蝴蝶結,真的好漂亮,我塞在書包裡,一回家就偷偷藏在了衣櫃裡,我把它夾在厚厚的羽絨服中間。我每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就怕媽媽發現。
我經常在睡覺前摸黑拿出來抱着它,偷偷穿上它鑽進被窩裡睡覺,起床前再偷偷脫下來。夜雖然黑,但我知道它有多麼漂亮,我是暗夜裡最漂亮的公主。
可是有一天,我再翻衣櫃,卻怎麼也找不到它。
我急得到處翻找。黑暗裡媽媽突然推開門,打開燈。
“都幾點了,還不睡覺,明天不得早起。”
“媽,我連衣裙呢?”我的聲音很卑微。
“仍了!”她冷冷的說。
“那是我的東西,你有什麼權力扔掉?”
“給你錢是讓你買書本文具,不是讓你買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我想我必須反抗。
“你有什麼東西是自己的!你現在的吃穿住行哪一樣不是我給你的!我有權處置你的一切物品!”
“睡覺!”
她碰的關了燈,帶上門。隻剩我在黑夜裡哭泣。你知道那一刻我想幹嘛?我想沖出去拿把剪刀捅進她的心髒,可我不敢,我隻能瑟縮在被窩裡哭泣,我不敢大聲哭泣,我怕她聽見又沖進來對我說教......
“文傾,你現在學習要緊,以後考上了好大學,有好工作,想買多少漂亮衣服就買多少。”
“文傾,你現在是學生,不是玩生,不是小混混,你是正經女孩,穿那些花裡胡哨的幹麼?給誰看,你好好學習,等以後遇到高端有學識懂得欣賞你的人,那才值得你打扮!”
“文傾,你看你們的校服多簡潔大方,又青春又有活力,學校為什麼倡議學生穿校服,還不是穿校服有很多好處,消除同學之間的攀比之風,經濟又耐穿,不會讓你們分散注意力,還能培養你們的集體意識......”
可我隻想說,我不是給任何人看,我隻想取悅我自己。在周末讓我自己開心!難道我就周末穿一次也不行麼?
愛到底是什麼?到底什麼是愛孩子?愛——對她們來說,就是掌控你的一切,從腳後跟到頭發絲。
她以愛的名義,社會的規範和道德,給我造了一座監獄,四周無牆,我卻怎麼也逃不脫。
記得三年級寒假結束,老師讓我們給自己寫心願卡,我寫的是:祝自己越來越開心。
我媽非得逼着我重寫,她讓我寫:班級第一,年級前三。我按照她的意思寫了,可我考試的時候,故意錯了兩道題,我就不考第一,我就是要氣死她!
從我懂事一直到三年級,我聽話的像隻狗一樣,我一直認為我的父母都是對的,對他們言聽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