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璇沒應聲。對視了一陣子,雷東陽挑起嘴角笑了下:“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你給我閉嘴!”郭青璇兇巴巴地破口大罵。
“你憑什麼讓我傷心?你算什麼......”受不住了。郭青璇咬了咬牙,湊上去吻雷東陽。
——吻不到他,隻有冰冷陰寒的空氣。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眼前就是盡頭。
“别忘了我啊,但也别愛我太久了。”雷東陽說話的方式還是和以前一樣,是郭青璇最熟悉的語氣。
他們相戀那年,雷東陽才十九歲。十九歲的少年肆無忌憚,他直視郭青璇的龍眼,就像這樣笑着說:“你是小龍女嗎?”
“聽見沒有?”雷東陽的笑臉也和以前一模一樣。
“别離開我。求你了。”郭青璇已經泣不成聲。
雷東陽的笑僵住,他露出一抹苦色,心疼地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想,但凡有來生,我都會纏着你。”
這一去魂飛魄散,不入輪回,永不超生。
雷東陽側過頭看了周啟尊一眼,他們目光相接不過一秒鐘,雷東陽點了個頭,周啟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放心。”周啟尊有些發不出聲音,隻能僵硬地擺個口型給雷東陽,“我送你回家。”
雷東陽腰部以下全都化成了飛灰,馬上就要完全消滅了。
“阿璇,阿璇。别哭了。你哭我會害怕的。”雷東陽捧起郭青璇的臉,再說一次,“記着,别忘了我,但别愛我太久了。”
雷東陽:“不是我托大,比我好的人少。”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但你會找到的。”
最後,不是刺骨的陰寒,雷東陽徹底消失時,郭青璇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息将她包圍。那溫暖就像冬天的太陽,化不盡的溫柔。雷東陽留下最後一句話:“我永遠愛你,我的小龍女。”
郭青璇抱着自己的雙臂,她蹲下來,将頭埋進臂彎裡。
把哭聲混進幾百的痛哭裡,會不會變得不那麼絕望?
不會吧。會變得更絕望。
“一路走好。”周啟尊胸口鈍鈍地硌了一下,生疼。他抽了口冷氣,登時眼前一黑。
“決明......”周啟尊閉上眼,“對不住,接我一下......”
說完他身子一軟,靠在張決明肩上暈了過去。
張決明立馬扶住周啟尊,将人抱起:“赤豹!”
赤豹飛快跑到跟前,張決明把周啟尊小心地放到赤豹背上。
“這裡陰氣太重,不能再待下去了。”張決明摸了摸周啟尊的臉,“堅持一下,我帶你出去。”
無明台已經崩塌,凹坑下露出一個巨大的空洞,這時,坑中居然升起了一片淡淡的霁光,這道光托上來一個人。
是林眷!
“林眷!”張決明喊了一聲,但林眷雙眼緊閉,沒有反應,該是沒了神智。
光亮微弱,将林眷托到地面放下,然後光點四散,在半空中凝出一道虛亮的殘魂。
——是個中年男人。不用問,這一定是趕屍族的上任當家,林眷的師父,林棕柏。
怪不得張決明哪都找不到林眷,原來他被壓在了無明台下面。是林棕柏拼着散魂前的最後一縷氣息,給林眷救了上來。
張決明起身,朝林棕柏鞠躬行禮:“大當家放心,我會把林眷安全帶出去。”
林棕柏點了點頭,又低頭看了林眷一眼,終是散了魂形。
“我變成龍身,帶趕屍族的當家,你和周啟尊乘赤豹出去。”郭青璇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張決明身後,“這裡不能留了。”
“你......”張決明一愣,看向郭青璇。
“還不快走!”郭青璇滿臉淚水,讓張決明無話可說。
“謝謝。”
。
青龍撩過雲霧,騰于白空。
赤豹緊跟龍尾,四蹄在空中擦出翻連的火花。
張決明坐在赤豹背上,抱着昏迷的周啟尊,低頭往下看。
黎明來了,天亮了。山霧緩緩散去,山地燒起一片大火。
他們離開時路過了一片茂盛的樹林。
現剛開春,但下頭這樹林密綠蔥油,桀桀得古怪,襯得前後山地過分光秃了。
張決明想——或者,那片樹林是個亂葬崗。
比如桦樹,據說最好吸收死屍化作的養料。那下面,說不定就埋着幾百屍身。
這些人的生魂祭了無名燈,而身體卻留在這裡,滋養成生機蓬勃的大樹,不卑不亢地向天生長,亦或是想刺穿這炎涼的老天,罵一句冤屈。
而現在,焚生烈火會連綿來去,将他們燒盡。
烈火是最暴力,最滾燙的鎮壓,它會讓所有一切歸于沉寂,歸于最終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