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最近城裡來了不少貝索人。他們的打扮可真稀奇！男人打耳環，滿身金子，女人呢，用彩繩箍着額頭。”

埃文默默記住，用聊閑天的口吻繼續問：“大老遠來亞斯特，是為了做生意，對麼？”

“才不是呢，埃文。貝索人哪懂做生意。”福克斯打了一個又長又響的酒嗝，噴出了一團螺旋綻開的火，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黑暗寂靜的街道，“好像是個貝索人大官兒帶着仆人旅行，我瞅着是這麼回事。”

埃文贊歎：“這個魔法雖然滑稽，但真漂亮啊，像在用嘴唇施放煙花。”

瑪西亞也會這個魔法。

福克斯愣住了，緊接着，他哈哈大笑：“說什麼呢！把漂亮話留給戀人，跟我這麼個小老頭說這些不肉麻麼！”

“好吧。”

他說了聲謝謝，準備返回公爵宅邸。卻聽福克斯在背後叫他，提醒了一句：“埃文，你還是得想辦法，不能總花瑪西亞的錢。男人要盡量有本事一點兒。”

埃文一愣，心想這可真是句善意的良言。當然得有本事一點，不然，她憑什麼非得愛你呢？

福克斯的語氣和剛才吊兒郎當的狀态完全不同，語重心長，又沒那麼居高臨下。

再回頭時，埃文隻看到福克斯佝偻的背影，踉踉跄跄地走遠，他明擺着不想跟埃文多說，就好像聊這些很跌份似的。

他是個名聲不好的吟遊詩人，多才多藝卻樣樣不行的混混，真誠會令他害羞。

埃文想到瑪西亞說的，魔法天賦随機覺醒，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進入魔法學院深入學習。若有更好的出路，什麼都略懂一點的福克斯未必隻能混成一個老滑頭。

“謝謝你，福克斯。”

他揣着眠羅花蜜，在夜霧中快步回家，思索該怎麼進一步打聽貝索人的消息。

鏡湖莊園。

瑪西亞離開了毯中世界，也就是天國樂園，回到卡爾的身邊。

她剛要開口，撒一個小謊，卡爾就先一步張開雙臂，快速地攬向她的雙肩，用力抱住了她，像一個沉重的捕獸夾：“你沒事就好。”

瑪西亞身體被迫前傾，他的懷抱冰冷，絲綢袍浸透了涼風。

瑪西亞盡量控制自己，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那樣發出尖叫，并伸出爪子給他兩巴掌。

她後退半步，猛力掙脫出來：“我沒事。殿下，實在很晚了。我想您需要休息？”

“對不起。”他低低地說出令瑪西亞錯愕的話。

道歉。

卡爾居然會道歉麼？

他垂頭喪氣，又勉力拿起精神：“我害你被困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是我的錯，真的很抱歉，瑪西亞。”

聽對方說“對不起”，瑪西亞幾乎下意識就要說“沒關系”，事實上也沒關系，她不僅沒收到傷害，反而得到了神明的遺贈。

但瑪西亞沒有這麼說。

她長久地盯着卡爾，試圖從他的失态中找到刻意表演的痕迹，做出正确的反應。

走廊裡四處流淌着魔法能量，卡爾似乎把自己會的感知類魔法全都用了個遍，空氣裡全是白色的微光，他一個人在這裡抓狂了很久。

瑪西亞深吸一口氣，她猜到一種可能，那就是卡爾并不知道自己在這場陰謀中扮演什麼角色。如若明知道追求瑪西亞是為了得到她的血，為了讓她死，卡爾還能露出這種害怕失去她表情，那他……挺厲害。

卡爾的話語打斷她的思索：“瑪西亞，你總是看到我最無助的時候。”

瑪西亞幹巴巴地笑。心想，這明明是她最無助的時候。

“也許你不曾發現自己有一種把人逼瘋的天賦。你不恐懼，不害怕，不哭，不發出任何軟弱的聲音。包括現在，有情緒也不發洩，隻是緊抿嘴唇。你知道這多讓人……”

他頓了頓，說出一個讓瑪西亞覺得匪夷所思的詞：“着迷。”

“我确實比較沉悶，不愛說話。”

“我不介意。瑪西亞，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真的很在乎你。”

哦，他說他不介意。

“謝謝。”瑪西亞陡然清醒過來，卡爾确實沒說謊，但這麼一點真心也實在拿不出手。他一直在說自己的感受，他在着迷，他在無助，他在歉疚。

他說他愛她，也許吧，在瑪西亞失去挑戰性之前，卡爾對她的愛情一定不會消失。

她令自己深呼吸，找到禮貌的語調，“殿下，您該回去休息了。”

說罷，她選擇違反遊戲規則，悄無聲息地對卡爾施加了精神控制。這不是人類的魔法，初次嘗試，瑪西亞不知效果如何，按自己的理解半猜半蒙地用出來，施法很保守。

她給了他暗示，在他原本的情緒基礎上推了一把：“您看上去疲憊極了。很累，很困，對麼？”

她的語聲飄渺，好像有什麼東西阻隔在兩人之間。

卡爾張了張嘴唇，本想再說些什麼，心裡卻認可瑪西亞的話。想讓不喜歡他的人多看自己一眼，真的好難。改變别人的意志猶如翻越世間最高的山，糟糕的是他一開始就站在谷底。

該死，又要被父親說是沒用兒子了。

“是的，瑪西亞，我很累，我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