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向王都北郊行駛,瑪西亞從車窗探身回眸,最後朝埃文搖了搖手。
回到車廂坐穩後,視線落在對側的絲絨坐墊上,她意識到自己此刻孤身一人,有點空落落的不适應。
原來和戀人分開是這種感覺。
假情侶分别尚且依依不舍,斯黛拉現在一定痛苦極了。
在成為公爵之前,瑪西亞遇到的追求者大多動機不純,她不得不用冷漠的铠甲來抵禦惡意。成為公爵之後,王室又開始以愛情為誘餌掠奪她的血。
好像每一件事都在印證媽媽的正确,愛情是很危險的東西,或者說,愛情是瑪西亞這樣的女孩負擔不起的。
可如今,她的朋友斯黛拉也在為愛情遭受嚴厲的懲罰。這讓瑪西亞橫生一股逆反心理,這不對。
她們當然有資格得到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愛情,是另有一群無愛且殘酷的家夥在跟她們争搶這個世界。
去打敗他們就可以了。
當瑪西亞懷揣着熊熊燃燒的戰鬥決心抵達鏡湖莊園,大門處迎賓的仆人無不為她臉上的殺氣感到驚悚。
待瑪西亞手持法杖,如前來決鬥叫戰的騎士那樣踏進莊園,走入主樓,身後的仆人們才長松一口氣,心有餘悸地從僵麻中解脫。
“我的老天,縱使她長了那樣一張毫無魅力的臉,臉上的表情也可以溫柔一些吧!”
“但她身材挺好的。你看清了麼?脫了衣服一定很有料。”
這兩個年輕仆人初來乍到,沒有見識,又慣性輕浮,人剛一離開視線,就忍不住對女人的身體評頭論足。
年齡稍長的仆人喝到:“蠢貨!你以為這還是在費雪伯爵府麼?她可不是來借錢的窮親戚,那可是瑪西亞·布萊斯公爵!”
“公爵?”仆人仍為自己找着借口,“她的馬車上沒有家徽啊!”
“那是因為她……”
他也說不清所以然,用僅知的信息推測:“她是燒死魔王的戰争英雄,平民出身,剛得到爵位,家徽什麼的,以後會有的。記住那雙青綠色的瞳孔!别不長眼!”
年輕仆人身形縮了縮,聞聽剛才的女人燒死了魔王,有些後悔說了那些不恭敬的話。
可承認錯誤總是很難。他很快又覺得,一個女人即便是魔法師,也未必真能勇猛至此。也許在她前邊已經有很多人把魔王打得差不多了,她去時正好趕上最後一擊。
想到這兒,他心裡酸起來,覺醒魔法天賦就夠走運了,她竟然還撿了功勞,搖身一變,成了公爵。
他能接受安琪小姐那樣的美人兒憑借“女人天生的優勢”一步登天,卻接受不了瑪西亞的存在。這就好像她搶了他什麼似的。
“魔法,真不公平啊!我怎麼就不是魔法師。”
“别嘀嘀咕咕了,打起精神,站直一點。”
鏡湖莊園的主樓是一棟華麗的三層建築,一層的天花闆挑得很高,一側有玻璃陽光房引入光源,使空間顯得極為寬敞明亮。
另一側像條畫廊,除去一張裝飾性的古老挂毯,其餘皆是利刃女王時期的人物油畫。說起來,這位女王真的毫不掩飾自己的性情,她在單人畫像中一臉嚴肅,展現十足的君主威嚴。在與王夫的雙人畫像中,女王則面帶笑容,臉上有種因處在健康的關系裡而放松、安閑的幸福神色。
在王夫死後的第十五年,女王開始頻繁召見一個自稱可以和亡者對話的靈媒。
現在想想,所謂的與亡者對話,應該隻是火焰幻象,或者水中夢境。早期的覺醒者分不清魔法與迷信的區别,所以根本沒有什麼靈媒,隻有魔法師。
二層是極盡奢華的宴會廳。
靠窗的位置擺着一架巨型鋼琴,這是已故風魔法師澤菲利克·卡德的傑作。每當人按下琴鍵,鍵盤就會回以一串音符。它感應着演奏者的情緒,自動生成旋律。
所以,不會彈琴不懂音樂的人也可以用這架鋼琴演奏一曲。
瑪西亞忍不住多看了這架鋼琴幾眼。一方面感慨魔法的神奇,一方面又覺得這架琴過于暴露人的内心。
三層是供客人休息的卧房。
片刻後,斯黛拉以令瑪西亞倍感陌生的形象出現。
隻見她璀璨的金發紮束成花苞,與玫瑰紫綢裙上的繁複的枝葉暗紋呼應。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覆了一層細膩的粉,腮紅輕點在臉頰,眉毛精心修成細彎的形态,嘴唇紅得快要滴血,使瑪西亞想到某種多汁的漿果。
真美,但這不是斯黛拉。
“公爵大人,好久不見。”斯黛拉嘴唇輕輕掀開,露出完美的微笑。
“愛……愛絲特拉雅·羅斯瓦爾小姐,日安。”
瑪西亞愣了愣,邁開步子走向她。
晚宴尚未開始,賓客陸續到場,三五成群地交談,瑪西亞與斯黛拉自然而然地湊在了一起。
她們躲避着人們的目光,去到巨型鋼琴與窗簾之間的陰影裡,瑪西亞小聲地詢問:“斯黛拉,你還好麼?”
“不好。”斯黛拉慘然道,“父親要我和邊境貴族林登伯爵結婚。對方不介意我是否純潔,承諾給羅斯瓦爾家鑽石礦的分成。”
瑪西亞低呼:“鑽石礦?根本是為了利用你的堪礦能力吧!”
她驚訝地發現,這和那天她去向斯黛拉征求建議時分享的故事如出一轍,女人擁有某種能力,然後男人為了得到她的效力,不肯支付真正的報酬,反而“獎勵”給她一場婚姻。
她們的處境沒什麼不同。
“可惡!”瑪西亞憤怒道,“他以為你做夢都想嫁給他!還說什麼不介意你的婚前純潔,真讓我想吐。”
斯黛拉曾說:擁有力量就擁有選擇。
本來以為戰争結束後就會自然而然過上更好的生活。結果一切都調轉了方向,女魔法師并沒有延續戰時得到的自由選擇權利,反而成了更有油水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