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定了事情,兩人來也匆匆,走得毫不拖泥帶水,半點沒有中原女子的羞怯扭捏。黛玉在一旁一直沒說話,半晌等沒有人影兒時才感慨:“有時與真性情的人交往,反倒更省心些。”
“妹妹着相了。真性情還是假性情,都是别人讓我們看的,真正如何怎麼去分辨?我們與人相交,隻管跟讓我們舒服的人交往即可,管她是真的還是假的。”邬桐笑笑,起身道,“妹妹和香菱去玩吧,接下來我要忙了,就沒時間陪妹妹了。妹妹最近不是在看黃道婆傳記?那黃道婆的紡織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是否可以改進,不知書裡有沒有記載?這個可是關系到近二十萬黎人的生計,就拜托妹妹了。”
得了任務,林黛玉臉色嚴肅,帶着香菱去查書了。
邬桐換了套男裝,又稍微畫了個妝,這才獨自出門。馬縣丞的事聽着玄乎,其實無外乎就是贅婿吃絕戶罷了。試問一個人又不是人民币,怎麼會人人都說他好呢?馬縣丞又當又立,要好名聲,可貪婪太過,經營的過頭了。
此時正是最熱的時候,大街上的黎人,不論男女,皆一身靛藍印花短袖短褲,漢人也抛卻了中原那一套繁瑣的規矩禮儀,一切以涼爽舒适為要。
望海樓是城中最大最高的酒樓,正對碼頭大海的方向,因此得名望海樓。當初馬縣丞特意要在此設宴招待柳瓊,那這裡哪怕不是馬縣丞的地盤,跟馬縣丞關系也不一般。邬桐坐在一個角落,要了一壺清茶,聽着周圍人的議論。
“安南的船隊快來了吧?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新的縣太爺也不知是個什麼章程。”
“能有什麼,還不是原來那一套。咱們瓊州還是馬縣丞說了算,少擔憂了。”
有人歡喜自有人皺眉,那眼神黯淡了一瞬的中年人喝完茶起身離開,邬桐小心地跟上去,隻見此人七拐八拐,竟進入了一處小巷。看周圍歪七扭八的柳木門和土牆,邬桐眼神一閃,這是不想露财才住在這裡,還是另有隐情?
知道了地址邬桐就不跟了,跟人是柳瓊的強項,等晚上讓柳瓊去看看就是了。這種時候還敢對馬縣丞表達不滿的,要麼是馬縣丞曾經得罪過的,要麼就是得罪馬縣丞的,邬桐要找的,就是這兩類人。在大街上逛了兩圈,沒遇到其他的,這才回去。
等晚上如此這般地跟柳瓊說了,柳瓊去了那人家裡兩次,從偷聽來的信息看,此人乃是馬縣丞死去的嫡妻的近親,也是王家人,隻因質疑族妹死因蹊跷,就被馬縣丞和族人趕出宗族,這才淪落到此種境地。
邬桐和柳瓊對視一眼,恐怕這個人手裡有什麼證據吧。不急,先去馬縣丞家裡踩踩點。
是夜,月色并不明朗,黑暗中,柳瓊穿着夜行衣,悄悄靠近馬縣丞家。馬縣丞家的宅子比縣衙要大,有五進,柳瓊暗暗找了很久,才在最不起眼的柴房找到了馬縣丞的嶽父嶽母。
怎麼确定的呢?因為破爛的土屋外,竟然站了兩個彪形大漢,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不知馬縣丞是小心呢還是自大。
等第二晚,柳瓊帶着邬桐徑直往土屋趕,邬桐發動異能讓兩人暈倒,這才進入了柴房。
土屋裡,褐色的土牆皮脫落,兩位老人形容枯槁,躺在污蹧的木床上雙眼無神,一動也不動。要不是胸口還有起伏,真個跟死人一般。
邬桐不忍,發動異能讓兩人恢複些精神,柳瓊看兩人臉色不再青白,這才用極低的聲音道:“在下瓊州新任縣令賈瓊,不知二位可有馬縣丞謀害嫡妻的證據?或者其他馬縣丞違法犯罪的證據都可,我可助二位報仇。”
見兩人眼珠動了動,但是并沒有說話,柳瓊再接再厲:“實不相瞞,在下新到任不足一月,縣中事物都是馬縣丞把持。此人心思叵測,不是可相與之人,這才從私事入手,出此下策。這位乃拙荊,會些岐黃之術。”
邬桐沖二位點點頭,走過去為兩人把脈,裝作很認真的樣子,其實什麼也把不出來。良久,邬桐從身上掏出一粒丸藥,道:“兩位身上的傷,時間久了,恐不好治。隻能針灸佐以藥丸,慢慢調理,七日可保二位手能夠動彈,十日能夠坐起來,要想下地,最快也得一個月。要是二位信得過,就吃了這粒藥,我為二人醫治。”
那老婦人眼淚刷刷刷往下流,擡手就要吃藥,老爺子倒是謹慎,喘息着開口:“王家有家丁近二百人,你們如何進來的?”
“老爺子是怕我們二人是馬縣丞派來試探的?”說着,柳瓊從身上取出朝廷的任命文書,“這是吏部的任命文書,老爺子看清楚,這個可不好造假。至于我們如何進來的,隻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如實相告了。”
王家老爺子擡眼認真看了文書上的印章,确認無誤後落下淚來:“有......有一個賬本,是馬有才和倭寇勾結分贓的證據,當初我家妞妞就是在書房看到了這個東西,才被那混賬毒殺的。我家妞妞有過目不忘之能,臨死前将賬本默給了我。為了謹慎,我将賬本放到了王家密宅。你拿着那個賬本就什麼都清楚了。”
說着将密宅的地址告知了二人,誰也沒有想到,瓊州數一數二的王家,竟會将密宅安置在最貧窮的臭魚巷,那裡都是打漁受傷或緻殘的人家,沒什麼收入,臭魚爛蝦地做些醬料糊生。
“其他人你怎麼處置都行,馬有才得交給我們夫妻二人。”王家老爺子眼裡冒火,惡狠狠地說,“我夫妻二人恨不得啖其肉挫其骨。馬有才當初就是逃荒到瓊州的乞兒,要不是我們夫妻二人收養,供其讀書科舉,他能有今日?為了招贅他入門,我家被族裡壓榨了多少家财,他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對妞妞可曾有過半絲的憐憫之心?畜生,我們二人已是将死之人,隻求能帶着馬有才,到地底下給妞妞賠罪!”
二位老人去意已決,任如何勸說也無半絲動搖。二人無法,邬桐在給兩人吃過藥後,假模假樣地針灸了一會兒,其實是利用異能為二人診治。這兩年穴位她認了一些,針灸屬于半吊子水平,反正有異能打底,紮不死人就是。
等忙活了近一個時辰,二人這才悄悄地從馬家離開。柳瓊有空間護體,有人起疑藏進空間,任誰也找不到。邬桐則是有精神系異能,誰發現了就發動異能,如入無人之境。
當然,邬桐的精神控制不能同時在十個以上的人身上用,否則她的身體就先受不了。這也是為什麼不能白日裡做這些事的原因。
臭魚巷交給柳瓊,邬桐回去倒頭就睡。每次使用精神系異能都會疲乏,必得休息才行。等天亮,柳瓊的賬本也整理清楚了。怪不得冼主簿将馬縣丞點出來,這還真是個一等一的混賬!
作為朝廷命官,竟然勾結倭寇,劫掠瓊州百姓!賬本中竟然還有沉香和黃花梨販賣,要知道這兩樣可都在生黎手中,馬縣丞和倭寇是怎麼找到這兩樣資源的?恐怕這才是冼主簿讓自己看的吧。
柳瓊不動聲色,将賬本抄錄了一份,晚上秘密送到了冼主簿和邢司吏的家裡,二人接到賬本,當晚就到了縣衙後宅,跟柳瓊在書房裡,秘密協商了一夜,直到晨光初露,才偷摸着從後門離開。
還有點子時間,柳瓊眯了一會兒,才打着呵欠,一搖三晃地走去卧室,跟剛起來的邬桐商議,今日去雷州半島探親的事。
“探親?”邬桐以為聽錯了,又問了一遍。雷州半島有親嗎?她想了想,再想了想,終于不确定地說:“去雷州守喪的陳家,惜春的婆家?”
“對。”柳瓊見屋裡沒人,小聲将打算說了,“現在咱們手裡有賬本,邢司吏和冼主簿那裡都答應了會一起動手。但秘密聯絡府兵,安置人員需要時間。
正好,雷州據此地一日即可來回,惜春又是賈家人,服喪不好上門,此時我們特意過去探親,在馬王二人看來,就是咱們刻意去結交賈家,不就正好說明咱們在京裡沒勢力嗎?
馬縣丞和王典史會更放松警惕,邢冼二人動作才會更從容些。”
邬桐點點頭,馬王二人主要忌憚的是柳瓊插手縣務,對一直沒什麼動作的邢冼二人,設防是有,但不會大:“行,現在就動身?”
“對,你收拾下,越快越好。”柳瓊說完,去後面的淨室洗了把臉。部署了一夜,各種應急方案說了不下十幾種,遭遇頑強抵抗如何,馬王二人逃了如何,是否會挾持百姓,會從哪裡逃等等都分析了一遍,他确實是累了。
剛擦幹淨手臉,出去一看,邬桐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幹淨利落,正好方便出門。
二人沒多說話,昨晚商議時林如海和甄士隐都在,不用再去告别。二人帶着蕙香、全貴和幾個貼身的小厮,在後門遇到紅着眼眶的黛玉,邬桐想開口安慰兩句,恰好後門收夜香的上門,又閉上了,隻拍拍黛玉的肩膀,相攜着離開。
再一次坐上寶船,沒了第一次的興奮,邬桐閑下來,思考惜春的事。上次去廣州,正好遇上惜春夫家祖父去世,全家去雷州老家服喪,沒見上面。不知半年過去了,惜春過的如何。這是個冷情的人,卻也是最清醒的,知道帶着賈家的奴仆過去對她不利,她幹脆誰也不帶。可這何嘗不是對賈家奴仆的仁慈?父母分離、兄弟姐妹分離就好嗎?既然無法全部帶走,還不如一個都不帶,免得一人侍二主,彼此為難。
可這樣的人,你若真心待她,她又豈是不知恩的?隻願陳家真的如當初柳瓊打探的那般,是個厚道人家。
看着一旁一直紅着眼眶的黛玉,邬桐隻得開口:“惜春是個聰明人,會過得好的。你想想探春,國公府再如何,對女孩子的教育是上心的。隻她們跟宮裡嬷嬷們學的,拿出一二分來,哪怕商人後宅裡的女人再如何奸滑,也應付得過來。”
黛玉哪裡不知道這個,隻是沒見到,到底是不放心。等在陳家見到一臉笑容的惜春,這才徹底安心。
惜春雖一身素服,臉上卻無苦相,對身居上位的婆婆,眼神中帶着一絲孺慕,可想這婆婆是個厚道人,起碼不會苛責惜春,能平常心對待,這就夠了。惜春從小沒受到過格外的關愛,這份平常心對待,就能撫平心底的那一絲不甘與郁氣。
等參加完宴會,單獨相處時,惜春才說了真心話:“以前在西府,爹爹不管,哥哥嫂嫂也是問都不問,不管老祖宗再如何照顧,下人還是看不起的。
林姐姐是知道的,府裡的那些下人,最是會嚼舌根,就是天王老子也敢編排。我何苦去麻煩他們,縱是受些刁難也都忍了。
如今到了陳家,才知道真的親人是怎麼相處的。”
說着,惜春擦擦眼淚,繼續道:“熱了,婆婆會讓人送冰飲,但也總是拘着不讓多吃,我知道這是怕我吃壞了身子。要是沒有這份約束,我還不覺得如何,就是這份約束,才是真真正正地将我放在心裡了。”
說得林黛玉眼淚都下來了。當年她隻以為,她在賈家是寄人籬下,可沒想到,惜春作為東府的大小姐,在西府同樣遭人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