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揚州城外。
清醒的瞬間,邬桐隻覺大腦鈍痛,像是被攝人的激光貫穿,身子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等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才恍然,這份晃動來自屁股下飛馳的馬車。
邬桐快速地在車内掃視了一圈。車廂左側固定着一個木桶,内是嘔吐的穢物,雖被蓋住,然車廂内空氣不流通,還是隐隐有氣味傳出。
強忍住嘔吐的沖動,邬桐拍拍悸動的胸口,原身強烈的執念讓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躺在一側的男孩。
少年長衫窄袖,布巾裹住黑發,虛弱地躺在馬車一側。似是先天不足,臉色蒼白,雙頰呈現病态的暗粉色,襯得小臉愈發羸弱。
鈍痛再次傳來,邬桐趕忙心道:“我會救你哥哥和弟弟的,放心。”
良久,心口的鈍痛才漸漸褪去,邬桐閉了閉眼,馬車周邊綠樹、青草似被靈氣所感,紛紛撲簌簌抖動,細細的綠線慢慢飄起,快速向她體内聚攏。邬桐握住少年的手臂,為這個兩輩子唯二還活着的親人,緩緩注入綠色植物系異能。
“桐姐兒,柏哥兒怎麼樣了?”狂奔的馬車外,充當車夫的大哥邬楊聲音幹澀,擔憂之情充溢在聲線内。
“沒事,大哥好好駕車即可。”邬桐頭也不擡,看着原身弟弟漸漸和緩的臉色,英氣的眉眼染上清淺的笑。
據腦内的記憶,原身邬桐和邬柏乃是雙生子,自來感情好。母親死後,兄妹三人在邬家相依為命,感情是誰都無法比拟的。
邬桐停止異能注入,免得邬柏臉色變化過快引人懷疑,再次閉上眼睛,沉入原主的記憶中,希望能多挖些信息。
腦内幾個畫面交接閃現。
病重的母親被健壯的仆婦扔進馬車,接着是尖銳的女聲:“夫人好生去莊子上養着吧,等好了自會接您回府。您的孩子們孝順,自然是跟着去莊子上照顧您。”
小姑娘恨恨地掀開車簾,路過正門時,“粵海邬府”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蕭索的農家院落,紅色的木棉花落滿地,病重幹枯的母親拉着小姑娘的手,指着弟弟,虛弱地交代後事:“京城,榮國府,逃。”
年長六歲的大哥,拿着用玉佩換來的藥,氣喘籲籲地推開房門,卻隻看到母親臨終前垂落的枯瘦如柴的手。
又一個夜晚,皓月當空,小姑娘背着包袱,拉着有些怯懦的弟弟,爬過狗洞,跟在外面接應的大哥混入黑夜。
最後的畫面,是船舶行駛到江浙一帶,遭遇匪寇襲擊。甲闆上到處都是尖叫着跳海逃命的陌生人,大哥咬着牙,跟弟弟妹妹交代:“記着,我們是去京城,賈家,榮國公府。記清了,一旦走散,隻管朝京城走。”
至于怎麼坐到馬車上,小姑娘就沒記憶了。
邬桐眼皮兒微顫,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賈家,榮國公府?這是《紅樓夢》?原身的母親倒是沒怎麼提過賈府的事,耐不住老嬷嬷們整日将國公府挂在嘴上,原主自己就聽到過好幾次。
邬桐心内輕哼一聲,柳瓊那厮要是也來了此地,不得笑醒,哭着鬧着去看他女神。
當時被蟲族攻擊,她和柳瓊幫不上什麼忙。她的異能主要是治愈系,精神系異能很弱,并不足以控制蟲族。每次戰鬥時,在一旁偷摸給隊友治傷即可,從不沖殺在前。
柳瓊更沒用,異能隻是個空間,還隻有不到二十平,什麼靈泉想都别想,就一空空的屋子,啥也沒有。外出做任務,他就是個移動的儲物間。
如今也不知道那家夥跑哪兒去了。想來如果知道來了《紅樓夢》這本書,肯定會去大觀園看看的,那原身母親臨終前交代他們投奔賈家也沒錯。
“哥,還有多久到揚州城?”邬桐睜開眼,問道。原主暈倒前,模模糊糊聽到大哥說先去揚州城投奔林如海,固有此一問。
“快了,關城門前應該能到。”邬楊聲音聽起來輕松許多。自來桐兒最疼弟弟,如今有心情關心路程之事,想來小弟的情況肯定好轉許多,“先忍一忍,這馬車是咱們搶來的,被人發現了肯定會追。還有那些匪寇,不知道有沒有上岸追殺咱們,早些進城才能安心。揚州城内有林如海林大人,乃是賈府嫡女的夫婿,禮法上亦是我們的姨父,我們進城投奔林府,安全肯定無虞。”
邬桐點點頭,心内卻暗暗回憶看過的《紅樓夢》。
末世來臨前,她是學珠寶設計的,《紅樓夢》雖然看過,更多的是看其中的衣物和首飾,其他的還真沒多注意。
不過書中肯定是沒有她這麼個人的,但從她能穿來就知道,世道變了,原來的《紅樓夢》有幾分參考價值就不得而知了。
她不記得書中提到過原身的母親,想來是史老太君不喜庶子庶女,王太太和王熙鳳這等最會隐忍和拍馬的人,自是半句不會提不會露。
不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時提過,賈敏那一代是老姊妹四個,賈敏是最小的。想來肯定是有庶女存在的,隻是嫁去哪裡、什麼時候死的就不知道了。
邬家倒是提過一次,在賈母八十大壽時送過一個屏風,其餘地方倒沒有見過。結合原主的記憶,那時原身的母親隻怕早就死了,邬家是通過送屏風維護跟賈家的關系呢。
邬桐動動眼珠子,回憶着柳瓊曾經嘀咕的話。賈家和其他四王七公肯定是參與到前太子的事裡去了,否則最後不會落到抄家這一步。那他們上京,最好就是不投奔賈府。
可不去賈府,他們作為史老太君法理上的“外孫外孫女”就站不住腳,非得被人指着鼻子罵不孝。大哥和小弟都是要科舉進仕的,這個名聲沾不得。
邬桐腦内翻轉,林如海,是了,隻有林如海。他是巡鹽禦史,肯定是皇帝信重之人才能任此職位。他們要投奔的不是賈家,必須得是林家才行。
林如海不能死,邬桐睜開眼睛,眼神内精光大盛。正好,林如海不死,看你賈家那三二百萬的外财從何而來。柳瓊那厮也不必再為女神憤憤不平。
花着人家林妹妹的銀子,竟連燕窩都不給吃,忒得氣人!
而她,說不得靠着林家,也能過上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鹹魚躺平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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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榮街廊下,一座二進的狹窄院落内,藥香飄得隔壁院子都能聞到。
街坊鄰居搖頭歎息,卻沒多少人真心憐憫的。無他,賈瓊不學好,整日出去胡混,如今病重,衆人也隻感慨賈瓊之母劉氏命苦罷了。丈夫早亡,眼看着又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是命苦是什麼?
可命苦的劉氏,此時卻高興地路都走不穩,跌跌撞撞地推開醫館的門,說什麼都要讓胡大夫再去家裡一趟。
誰能想到,壽材都備好了,今早瓊哥兒醒了!
胡大夫先還不信,覺得劉氏大概是太過心痛,一時瘋癫罷了。誰知把過脈後,臉上驚訝之色藏都藏不住。作為經年的老大夫,最會的就是隐藏情緒,讓人從臉上看不出半點端倪。如今卻一時漏了馬腳,雖很快掩飾過去,還是讓劉氏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胡大夫摸摸胡須,昨夜明明是強弩之末的脈象,誰知如今竟強勁了許多。
許久,胡大夫才開口:“瓊哥兒乃上天保佑,天大的福氣啊。我開一副養身子的湯藥,喝過三劑即可痊愈。”
從沒聽過這麼明确的醫囑,劉氏愣在那兒,呆呆地看着大夫,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