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自己碗裡倒熱水,泡着殘留的飯粒和菜汁當粥喝,蒸騰的水汽後面狠狠瞪了應守心一眼。
應守心冷笑。
“那應該是在說我吧。”
祁扶搖從自己碗裡扒了半碗飯給瞿懷肅,看着他猶豫着重新開始低頭吃飯,才轉頭看向應守心。
應守心其實沒見過祁策。
他到鎮北軍的時間也就比吳太阿早一點。當時的鎮北軍已經成型,鎮北将軍之下群英荟萃,武首孫摩诃,文首駱向宗。他在姚睿眼皮子底下搞内勤,也算是承着主公信任,認真嚴整,唯恐行差踏錯。
那時候祁策已經死了,屍體在城門上吊了三天,破破爛爛的埋進了土裡。
阮玄滄守着墳坐了一夜,天亮了便帶着人阬殺了對面全部的敵軍——領軍是活着埋進去的。
他又殺了那麼多人,回來時卻抱着等在軍營前的姚睿痛哭。
所以按理說有這麼個孩子,姚睿和阮玄滄都應該會高興的。
隻是在鎮北将軍已殁的今天,對他們這些跟前鎮北将軍沒什麼關系的人來說,這個帶着前鎮北将軍血脈的遺孤就實在沒什麼出現的必要了。
祁扶搖卻似乎不怎麼在意,事情明暗,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明白了多少。
近看着他五官柔和,像是清泠泠的泉水,天生一雙笑眼,看誰都帶三分親和。
祁扶搖溫聲問,“應少卿原是南國人?”
應守心倨傲地擡着下巴,“在下祖籍淮陽”。
他向南邊一拱手,“家父曾任太子舍人,累官光祿勳,是桓公的舊臣”。
瞿懷肅頓了一下,沒擡眼,又往嘴裡塞了一口飯。
祁扶搖向他這邊看了一眼,輕笑了下。
亂世綱常亂,曾有國國祚二十五年,三代七帝多非命,同室宗族相殺伐。
而這二十五年,世間又悄無聲息的生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
天地不仁,萬物皆刍狗。
縱帝星照耀,世人亦不慕。隻羨桓公,官拜九錫,大權在握,光耀門楣,榮華加身,壽終正寝。
“桓公在南,未曾護佑過我北方黎民。”
應守心面有不虞,“那是……”
“他随父兄衣冠南渡,沒能打回來,那又怎麼樣?英雄也要論成敗,這世上的事多的是沒了結果就是沒有了。”
應守心面紅耳赤,“桓氏乃将軍外祖,豎子安敢不敬!”
祁扶搖看着他,嘴角是笑着的,眼裡卻帶着冷意——他用指尖點了點桌案。
“強龍也壓不了地頭蛇。這個地方,從我祖父那一輩便姓祁,現在也不會改。桓氏名門,但朔川還是姓祁的說了算。”
他轉向阮旸,“是吧,蕤賓”。
阮旸瞥了他一眼,擡手制止了眼看着就要暴怒的應守心。
“你到底想說什麼?”
祁扶搖臉上的笑意終于收攏了一點,看着眼前的山河天地,發出一聲歎息。
“江山代代有英雄,史書俱已成定論。可你我生于世長于世,靈肉尚鮮妍,怎可被前人絆住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