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牆外總是圍着一些流民。他們紮根的土地被天災或者戰亂摧毀,在自己的家鄉過不下去,于是跋山涉水,期望能在西京找到一條活路。
有些人被送回去了,有些人到底還是留了下來,于厚厚的城牆和城門之外,聚居成一種新的村落。
太平城中浮華奢靡,牆外之人掙紮求生。
官兵查看通行令的時候,薛麟小聲說,“朔川好像沒有這麼多的人背井離鄉……”
逄憲看了看路邊灰頭土臉的人,實事求是的對薛麟道,“也有的,總有些天災人禍躲不過去。隻是我們處理的快些”。
西京的貴人的多慈悲,随手漏下一點稀粥或下人的舊衣,剛好夠這些流民們勉強存活下來——再多的便不再想也不再管。
送完了薛麟,逄憲就要回去了。
但華陽公主說有事要與他交代,便多留了他兩天。
西京很少有人知道薛麟近來去了朔川,對外一般隻說在外遊曆,行經并州,并州牧派人将他送回,正好趕上皇帝迎立新的皇後。
薛氏不出意外的,扶了自家的女兒上去。
齊王死後,他所有的兵權政權逐漸收入華陽公主手中。華陽公主好權且手腕強硬,近來手不斷向六部各處伸展試探——世家對此已經覺到難受了——且阮鸾筝對世家的态度一向算不上親善,世家不願再放縱她的野心進一步擴大。
兩邊勢同水火,矛盾一觸即發。
阮周皇帝現今權力受縛,但天子終究是天子,世家縱使強橫,仍繞不過這一道名正言順——為此,需要有一個與皇權相關的代理人——皇後這個身份就不錯。
既是代理人,當然是從自家出的才最順心。
于是薛靈玙不負衆望的出手了,推了自己的侄女上去。
這個女孩子身上有講究——她曾經許嫁過人,但還沒入門未婚夫便死了。廟裡的大僧正給她算了命,說她命格貴重,未婚夫承受不住,實在可惜。在她及笄時,府中有下人看到有一物形似鳳鳥,落于庭前,自是名聲更盛——由她嫁給皇帝,正好穩固帝星,破除前日南正令之預言。
皇後姓薛,最大的好處又落在了薛氏身上。
本來世家大族間雖有強弱,但往往彼此制衡,沒有這把交椅固定給誰的道理。但薛家現今勢強,其他世家雖有不滿,也還是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結果。
說白了,世家是松散集團,雖一起行事,終究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從來都不是鐵闆一塊。
華陽公主自己不來,但新皇後到底是薛麟父系姊妹,于情于理他都得去探望一下。
逄憲左右沒什麼事,眼見薛麟進了薛府後,便自己一個人在東市坊随便轉一轉。
太平城一百零八坊,真要買東西更應該去西市。東市裡雖然也商行遍布,店鋪鱗次,但裡面的東西卻賣的貴。蓋因周邊多居達官顯貴,于是商品多奇珍異寶。
有平康坊裡的女兒懶洋洋地往逄憲臉上丢手絹兒,光腳趴在窗欄上,貓一樣的眯着眼。
“您該晚上來。晚上來,才能見那喧呼熱鬧,燈火不絕,魚龍共舞。平康坊的蝴蝶會在紙醉金迷裡落下磷粉,男人們才知道世上有種醉生夢死的快樂。”
都城多繁華。
曾有人饧糖擦鍋,蠟燭做炊。
紫絲錦布皆成帳,赤石花椒做泥牆。
王武子曾用全套的琉璃器來招待皇帝,百多人的婢女穿着绫羅綢緞,端上用人乳喂養成的豬豚。
先朝濫封官爵,贖買擁護,居官貪墨無能者衆數。貴戚競為豪奢,劫掠四方。
為政者不仁,上天亦不寬厚。七年之内,水旱蝗冥災患連發,天下饑馑者衆,牛馬皆盡,寸草不生。
又有漠海縱橫劫掠,占地自雄,百姓困苦,民不聊生。
天下大亂,先食人屍,再食人。邊境之地,婦幼販賣,幾成集市。
再後來,國祚不永江山斷,隻留下了赤石脂磨成粉後刷成的牆壁。若用手撫上去,觸感光澤細膩一如美人肌膚。
逄憲用了一點力摳下一點牆皮,放進嘴裡一點一點地嚼碎咽下去——當初是用糯米、石灰和泥土混在一起做成的塗料,若是真的吃下去,會有一種略微燒灼的幹澀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