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遠遠看見了瞿懷肅,一雙手揮成小翅膀一樣,“瞿先生!”
他們的父母也短暫的停下了手裡的活,特意過來跟瞿懷肅打招呼。他們受了鎮北軍的吩咐,不再對瞿懷肅過分尊敬,但終究對和鎮北軍有關的人有種天然的好感,說話時表情淳樸又和善。
“雖是流年不利,但鎮北軍對我們多有關照。近年來府衙征收的稅賦未有增長,收成時好時壞,也還是能留下口飯吃。”
莊稼老漢歎了口氣,“逄副将出身窮苦,所以平常裡也能對咱們這些貧寒百姓多理解些”。
瞿懷肅點點頭,試了一下他們的農具,跟着刨了小半畝的地。
休息的時候他問莊稼老漢,“這是應守心的意思?”
“他?”莊稼老漢擦着汗,笑聲裡帶着一點輕蔑,“空有身學識,偏眼界高遠,從不看腳底蝼蟻碌碌”。
老漢接過瞿懷肅手裡的鎬往前走,一邊唱一邊幹活,“豈有文章覺天下,忍将功業誤蒼生——”
瞿懷肅說錯了話,隻能沉默站在一邊,離開之前恭敬地對老漢行個禮,不再礙他的眼。
這是照看着阮玄滄生長了二十年的朔川,這片土地上曾有無數良将名士,與他為敵或結伴,一起血灑疆場,一起高歌縱飲,一起生一起死。而今将軍身死殘劍朽,春來又一年,卻仍有不肯瞑目的故人散于田壟林間。
逄憲好幾天沒看見瞿懷肅,找到他的時候見他戴着頂破鬥笠,拿着張糙面硬餅子在那裡啃——稻草人一樣老大一個悶聲不響蹲在田垅邊上看人灌田,烏鴉都不敢落他邊兒上。
他看見逄憲,招了招手,“分你一半?”
……倒是不護食。
逄憲來找他,是因為馬上要到的阮旸的生日。
民間有說法,說朔川是魏王龍興之地。雖然龍最後沒能成功飛上九天,但在不少人心中,魏王的家鄉早就已經變成了朔川。朔川人也沒忘記一度戰亂平定後得到的和平,沒有忘記那些新修的水道,改良過的農具,減免的稅賦,送來的糧食,還有更多的活下來的希望。
說白了,老百姓這輩子最想要的,也不過是能平平穩穩過完一生。
阮旸是小魏王,是天之驕子,帶着無數的祝福和希望在朔川出生成長,是朔川所有人的心肝寶貝。在他生日這天,好多人便打算給他慶生,祝福他長命百歲,祝福他一切順利。慶賀的人一多,就變得像是節日一樣……即使他其實活不久了,他毒入肺腑,病入膏肓。但總歸他今天還活着,既然能慶祝這個生日,說不定還會有下一次呢。
“就在端陽這一天嗎?”瞿懷肅有一點疑惑。
逄憲手下,來接他們呂賀通問,“端陽怎麼了?”
“沒怎麼,”瞿懷肅愣了下,搖搖頭,“是個挺好的日子。”
五月是惡月,天氣漸熱,毒蟲出洞。
《禮記》說,“是月也,日長至,陰陽争,死生分,君子齊戒,處必掩身,毋躁,止生色,毋或進,薄滋味,毋緻和,節嗜欲,定心氣,百官刑事毋行,以定晏陰之所成。”
五月初五,是一年之中陽氣最重的日子,“太陽火氣,常為毒螫”,所以這一天是“惡日”。
于是這一天生的孩子便也生的不好。
“正月歲始,五月盛陽,子以生,精熾熱烈,厭勝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
田文就是就是在五月五日出生的,他父親田嬰認為此子“長與戶同,殺氣父母”,于是要将還是嬰兒的田文扔掉,是他母親不忍心将其抛棄而偷偷把他撫養長大。
“田文是誰?”呂賀通問。
“是孟嘗君。”
呂賀通摸了摸鼻子,“哦”。
逄憲給他解釋,“是戰國四公子裡,門下雞鳴狗盜,叫後世士人笑話的那個”
有公子的稱号,卻說雞鳴狗盜,縱是呂賀通這樣胸中無墨的人,也能聽出那點藏着的諷意。
呂賀通不是很懂,但咂摸了咂摸,也不是很在乎。
“算來咱也當過土匪,那這個孟嘗君與咱們家小主人間,到确實也有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