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新送來了些牡丹花株,說是新培育出的品種。
阮鸾筝本來以為它今年不會開花了——注意到的時候卻已經開的很好了。
墨紫色的花瓣層層覆覆,重疊翻卷,湊出一個精緻美麗的花團來。
阮鸾筝看着喜歡,讓人采了花來描。
她的花鳥畫師從劉殺鬼,曾經把畫混在師父的畫軸裡給楊子華看。
楊子華與劉殺鬼都是大家,多年老朋友,為人清傲,說話也損。
“天地自然,人心營構……”
他挑剔半天,忽然眼前一亮,從畫卷堆裡把阮鸾筝的畫挑出來,贊了一句,“隻這一副,尚還有幾分靈氣。”
劉殺鬼那時候老歎氣,說,“你怎麼就不是個男兒郎……”
阮鸾筝對着他一挑眉,心裡怎麼想姑且不論,但嘴上就要說得不稀罕,“我跟師父學畫,是因為興趣相投,又不是為了承繼衣缽。”
阮鸾筝成婚那天,劉殺鬼本早已封筆,市面上一幅畫作千金難求,但還是托了人送了一卷新作的百鳥朝鳳圖來。
後來阮鸾筝做了公主入了朝堂,兩人便不再見了——不是不想見,實在是顧忌太多。
有人私底下說,華陽公主府如今這樣在朝野中不上不下卡在瓶頸處,錯就錯在華陽公主不是個男人,薛麟卻生成了個兒子。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人們往往隻道可惜,卻沒人再可憐他們是什麼孤兒寡母了。
阮鸾筝在案上畫工筆,薛麟趴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着她的筆一點一點的動,像是隻貓兒一樣。
阮鸾筝暈了一遍底色,才放下筆問他。
“說吧,遇上什麼事了?”
薛麟半直起身子,看着渾身的不自在,“沒什麼……我隻是想多跟你呆一會兒,你要嫌我我就走了。”
阮鸾筝在手腕上揉開幾滴精油,輕輕笑,“你從小就是這樣,遇上不好的事就先想着把自己藏起來。這次最起碼還願意跟人說話,倒是多少長進了些。”
薛麟知道自己瞞不過她。
他抓着阮鸾筝的袖子邊沿輕晃,下意識地放軟聲音撒嬌,“如果我真的是個女孩子,是不是對我們都更好些?”
他可能不是第一次這麼想,但絕對是第一次這麼問。
阮鸾筝歪了下頭,倒是沒有像薛家人一樣斥責薛麟胡說八道。
她隻是問,“你不喜歡現在的樣子嗎?”
薛麟搖頭,“我隻是覺得,好多人都對我是個男孩的事情不滿意……”
華陽公主府今年又栽植了些新的花草,高矮錯落,在太陽底下顯出瑩潤的翠綠色。府中年年都有新顔色,園設換了又換。
歲歲春色,皆是滿目瓊花玉樹。
阮鸾筝還記得小時候薛麟哭着問她,“他們讨厭我,我做錯什麼了嗎?”
好多人說薛麟沒有父親,家裡沒有男人,所以華陽公主府立不住門戶。
于是阮鸾筝想,那我多放幾個男人在府裡不就好了。
她養了護衛,加強華陽公主府的防護;收了男寵,甚至在重新遇上姚赫之前便打算再找一個驸馬——結果卻不怎麼好。
她與世界相互厭惡,前人如她一般者寥寥,沒有什麼經驗能讓她參考,年歲不算小了也隻能在世間被迫懵懂,茕茕孑立,卻還執着地尋找一條與世界共存的路。
她擡手碰了碰薛麟的臉頰,“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要的,不要管别人怎麼想。你做你自己就好。”
薛麟在她手指尖蹭了蹭,沒說話。
春風已經溫暖了,吹在身上又輕又柔,薛麟蜷在阮鸾筝手邊,不知不覺就睡到了正午。
阮鸾筝的畫畫好了,挂在一旁等着晾幹,絹布透着光,墨色的牡丹花像是罩着夢中仙境裡的霧氣,随風飄渺。
阮鸾筝已經淨過手,聽見動靜回過頭來,“你醒了,那我們用飯吧。”
薛麟看着她站在陽光裡,像一株亭亭的蘭草,窈窈窕窕。
——少年心事來得快去得快,現下他又覺得,隻要太陽還在,阮鸾筝還在,那其他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直起身,“阮旸近來身體好一點了,我去叫他一起。”
他想起姚赫也快回來了:阮鸾筝、姚赫、阮旸,還有他,四個人湊在一起,感覺像是一家人一樣。
阮鸾筝在身後喚他。
“不要這樣急躁,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