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旸到了西京,最開始以為大周皇帝會召他私下先見一面,但皇帝卻好像一直很忙,與他見面的機會便一直被拖到了月末上朝的那天。
皇帝阮天宥看起來就像所有傳聞中那樣,是個端雅儒和的人,端坐在皇位之上,金質玉相,儀表堂堂。
他像是真的很高興阮旸還活着,甫一開朝,便叫宗正寺和禮部領了命,準阮旸成年後便承襲自己親爹的王爵,享有食邑。
皇帝看向自己左手邊,“王父認為呢?”
齊王阮青崖睜開眼,淺淺看了阮旸一眼又重新合上,“臣已還然政,陛下自己決定就好。”
他這話說出來,其他人掂量了,琢磨了,便也不再說什麼。
這看起來還挺奇妙的——朝臣,世家,前攝政王和皇帝,幾方人像是在過去的較量中已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而現在,阮旸站到了他們中間供人審視,平衡莫名的開始傾斜了一點。
朝堂上不許私議,但阮旸還是聽見有人嘟嘟囔囔。
“殺人如麻——”
“流血漂橹——”
皇帝拉過阮旸的手,讓他走近些,站在剛好能站到比自己視線稍微低一點的台階上,唏噓不已。
“你身子太單薄了,這可不好,朕改日叫太醫署給你看看。”
阮旸低下頭——他的面色蒼白,早被多年的病痛透支了整一副好底子,整個人身上已經不帶什麼人氣,被錦緞包着,整個人看上去富貴的不行,也虛弱的不行,像紙剪出了一抹燈影,風一吹就要消散開。
他笑容很淺,聲音輕輕的,總像是要省着那一點力氣,“謝過陛下。”
“謝什麼,都是一家人。”
皇帝看他的眼神沒來由的高興,當場下旨,“看旸弟站着辛苦,日後若是沒有大事,便不用來上朝了”。
建平六年冬,天降瑞雪是為吉兆,帝歡顔,大赦天下。
因為氣候的關系,北地的冬天的色彩實在是有些單調,水黑樹黑,看上去都是光秃秃的。但雪後的松柏竹子還是綠的很好看,牆角翠生生擠了一片。臘梅也開了花,是金黃色的單瓣花片,琉璃片一樣,風從那裡吹過來會帶着清甜的香。
阮旸的侍女忍冬折了枝開得最好的臘梅花,插在瓶子裡帶給阮旸看。
魏王府的舊址多年無人維持修繕已經破敗,能用的地方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但阮旸還是向皇帝要了過來。一邊修着,一邊撿着能用的地方安置人和用具——他帶的人和東西本來就不多,算下來倒也夠用。
北地的氣候從來都不适合養人,冬天裡冷起來就格外的難受。阮旸身體不好,隻能整天窩在暖閣裡,捧着自己的白銅手爐,一碗接一碗的喝着又苦又黑的藥湯。
他回到西京已有數日了。
西京是個大而繁華的地方,這裡每天人來人往,他一個不到弱冠的少年郎,來到這樣的地方就像是入了水的石子,不過是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可又因為他是阮玄滄的兒子,世家貴族,文臣武勳,便都要留隻眼睛,盯着他的動向。
皇帝和華陽公主都送了東西來,有吃的有用的也有玩的,齊王也送了——送了張玄鐵弓,拉開得有六石力。阮旸試了試,後來找了個顯眼的地方擺着看。
柳拂春看見了,嘴裡塞着點心打趣他,“我要是你就把它熔了做成彈子,叫一群小孩子天天去打齊王府門口的燈籠。”
聽着是解氣。
阮旸說,“那我送你。”
“别——别——”柳拂春連忙告饒,“那是你親叔叔,你做當然沒事。我要這麼幹,他得把我腦袋搚下來當夜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