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浮動,窗棂被萍亭推開,盡數日光映射入室,照亮了書案旁的兩人。
姬時語将一沓書本抱來,她落了座。
一隻腳腕墊在下方,四書五經暫且不論,話本也不是江曜這會兒該看的,她抽出兩本書丢在江曜面前。
江曜看去,是三字經和人字說。
姬時語指着其上一行字,“人之初,性本善。”
江曜回道:“人之初,性本惡更确切。”
“江池生。”
“若天下人初心唯善,這世道的凄苦都能少去大半。”
少年眼眸冰涼薄寒,他鑽入某個死胡同執拗其中,姬時語幽幽歎了一口氣。
這書姬時語念不下去了,她清亮的眸子映着江曜的影子,她說道:“江池生,我二姐房中的毒蛇和老鼠是你丢進去的吧。”
江曜身影一晃,這不是在問他,而是——
“我知道是你幹的。”
一側頭,姬時語靜靜凝望于他,江曜避無可避,轉而狐狸眼升起難言的森冷。
他認了:“是。”
室内死寂,日照溫暖,可兩人周身彌漫着寒氣。
江曜眼尾噙着陰骘,他不知道姬時語了清楚他的所作所為,那日為何還要包庇袒護,這時朝着他又要直言揭穿。
許是兩人之間的把戲,皆心知肚明。
可回應他的是姬時語淺淺的歎氣。
并非他所想,姬時語隻是說:“我一早便猜到是你所為,二姐那樣淩辱你,你心有不甘,怨恨她再正常不過。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江曜怔愣,連陰冷也因而停滞。
原來她還是一心護着他,出于某種關心才會問?
江曜想知道為什麼。
“你如今是我的人,我不會容許旁人欺負你,二姐咎由自取,我沒什麼可說的。“
姬時語已是開口道:“隻是,江池生,下回你萬不可再丢毒蛇過去,不管是死是活。”
江曜張了張嘴,姬時語闆着小臉,十足嚴厲斥道:“她動手打你,我許你還擊,但你不能動殺心。你住在忠義侯府,不可對這府上的任何人有殺念。”
“我,”江曜蠕動嘴唇,他垂下眼睑,欲狡辯,“我沒想殺她。”
姬時語看這人裝模作樣的,便知那時姬如靜動手,他早一肚子壞水,算計着加以百倍報複。
她最是受不住江曜示弱裝乖,可也沒忘記剛将人撿回來時,這人一口利牙,兇殘又蔫兒壞。
猛獸幼崽會裝乖順,芯子裡的狠勁,乃天性,改不了。
“哼,我可不管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惡,總而言之,鬧出人命,天王老子來了都護不了你。”
姬時語哼哼唧唧的,她又相較一番,“還是說,你真覺得一命換一命很值得?”
小姑娘說:“那不值得。”
江曜點點頭,像聽了進去。
姬時語瞧見他低眉順眼,不覺憶起前世江曜執念三皇子妃柳眉,便是最後執念成了癡狂,不顧一切将人擄走,摧殘她、折辱她。
杜南笙說柳眉被尋回京中,她被鞭打得皮開肉綻,面容盡毀,身上無一塊好肉。
由愛生恨,由恨生厭,江曜不懂真意,隻一味以自己所行之道報複柳眉。
這一步之間便是踏入深淵,姬時語卻想在這一世,趁着江曜年歲尚小,帶他迷途知返。
“你的命同樣可貴,江池生,你要學會珍惜自己啊。”
姬時語捧着下巴尖,江曜抱着三字經讀着,小姑娘淺笑顔兮,像那木窗之外的嬌花豔麗的開。
江曜沒來由地想,阿鎖是個難纏的姑娘,她說什麼,他聽着便是。
朗朗念書聲,他念:“人之初,性本善……”
江曜讀了三遍三字經,聽得姬時語再耐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時有人自窗邊伸過來腦袋,“五妹這是在教人讀三字經呢,你自個兒會嗎?莫要誤人子弟啊。”
是下了課歸府的姬雲暮。
“大哥,三字經我六歲那年就會背了,哪裡在誤人子弟?”
“那你背一個我聽聽。”
姬雲暮繞過隔扇門,徑直步入屋中,他嘴角帶笑,如沐春風,“五妹六歲便會背的,十歲更應背得滾瓜爛熟了。”
“大哥你這是強人所難。”
姬時語抱起手臂,她才不想理睬姬雲暮的逗趣,拿她跟小豆子一般哄,“你今日來做什麼?”
“五妹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這不是早聽說你撿了個孩子入府,我好奇啊。”
姬雲暮說的真誠,眼眸轉向江曜時暗沉了幾分,“嗯……這就是江池生啊。”
江曜坐在椅中,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姬時語一個咯噔,生怕姬雲暮和姬如靜一樣來找事,“好了,大哥,江池生腿行動不便。”
“我又沒欺負他,你慌什麼?”
“我在這,還能讓你欺負他不成?”
姬雲暮一時語塞,他噎住:“小五看他看得很重啊。”
“你看都看了,也該走了。”
姬時語和二房來往不多,隻記得姬雲暮身為姬如靜的親哥,屢次給她帶點好吃的小零嘴,可光有姬如靜橫着兩人之間,她便交不出真心。
“喂喂,五妹這就趕我走啊,可是因為大哥今日沒給你帶吃的?”
姬雲暮做出賠罪狀,雙手合起,“下回我一定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