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從奄奄一息瀕死之中強拉回生的岸邊,那顆惴惴不安的心才回到歸處。
姬時語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是啊,江曜在姬府愈漸好轉,連帶她這心病都好了呢!
若是如這一世的打算,父親歸來之後,她将江曜交給父親,再由父親送江曜回楚王府認祖歸宗,她也算平了前世的心願吧?
姬時語美滋滋地想,隻要把江曜這事解決了,其餘的,便是安心守着她的家人,這一世都要平平安安的。
那樣,她便再高枕無憂了。
擡頭之間,圓月當空,夜幕已深,姬時語伸長雙手,淺淺打了個哈欠,此刻的她宛如小貓兒似的懶散。
萍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姐,該睡了。”
姬時語嘴巴卻有些饞了,“萍亭,我想喝桂花蜜。”
“小姐,您今日已喝了一杯了。”萍柳道。
“我還要嘛,喝完我就去睡了。”
萍亭應後,剛要出屋,就見姬時語探了個小腦袋出來,“好萍亭,你多倒一杯回來!”
“小姐?”
“快去快回!”
姬時語擺擺手,讓萍亭趕忙去舀她心愛的桂花蜜了。
姬合英令人發指的寵妹,姬時語喜歡嶺西的桂花蜜,她便命人拖了三罐回來,還都用冰塊冰着。可到了京城,怕姬時語喝了太涼,她吩咐過多次,定要煮熱了再倒給姬時語喝。
當萍亭捧着兩杯熱乎乎的桂花蜜折返時,姬時語已自行穿好了褙子,她噔噔噔便帶着桂花蜜跑出院子。
甜甜的蜜香随晚風吹拂,分外勾人。
不知不覺,姬時語走到了江曜住的小院。
她想到待父親歸來,江曜便要離開忠義侯府了,算時日,也不過再待三日。
他養傷的日子,她做了承諾,信誓旦旦說會請江曜吃香噴噴的食物,可她卻沒信守承諾。
這不好。
姬時語捧着桂花蜜,低頭沿着青石路行走,腳尖不自覺就踢了幾顆小石子。
石子咕噜噜地滾動,撥開野草蘆葦,一顆、又一顆撲騰落進了湖中。
漣漪一圈圈蕩開,月光傾瀉而下,一道身影出現在姬時語的瞳孔之中,她站定在了原處,腳下仿若生了根。
湖中的少年赤_裸着上身,他背對着她,月色籠罩之下,潔白的光點便落在他的雙肩與後背。
姬時語從未如此清晰的望見,少年不過十三歲的身軀,露着一道道縱橫蜿蜒、醜陋崎岖的傷疤。
那些疤痕如同長條的蜈蚣,爬滿了他的後背,有的舊傷已成了黑紅,還有的新傷才愈合,長出粉嫩的新肉。
姬時語是個怕疼的,她連喝藥都覺得太苦澀。
前世今生為了這副破敗的身子,小時候她受過幾個療程的針灸。
當那細長的銀針刺穿她的肌膚,從手腕的另一頭穿過時,她在舒氏懷中哇哇大哭。
兒時她貪玩,姐姐姬合英随父在練功場習武,她耍了性子也要去學,卻被尖銳的刀劍刺破了手心。
姬時語不記得自己哭成什麼樣,但定然是疼了她好久。
因為嬌氣太怕疼了,爹娘疼她,不讓她碰刀槍,更不允習武。
可每每見到姐姐身上新添的傷,她都會心疼地掉下眼淚。
姬合英是知道的,她太能感同身受,如同她自己被傷。
如今姬時語見到江曜傷痕累累的後背,那些陳年舊傷,一寸寸傷在人的肌膚之上,活生生刮開血肉,見到血骨。
該有多疼啊。
姬時語的後背仿佛讓人抽打,落下鞭子,滾開皮肉,她咬着嘴唇,眼底有淚花蓄起。
胸口悶,心也隐隐作痛。
好疼、好疼。
風中伴随小姑娘隐忍的哭聲,江曜轉了頭。
他就那麼看見月光下,小姑娘捧着茶杯,白嫩的臉頰無助掉着眼淚,那雙靈動的圓眼愠着說不盡的心疼。
江曜喉結滾動,他害怕看她純淨的眸子,也畏懼她流露出這樣的意味。
“你别這樣。”
江曜恨不得将自己埋入水裡,讓姬時語再看不得。
如若他是岸邊的一顆蘆葦就好了,或是水裡的一條魚,那樣他便能輕易面對這樣的姬時語了吧。
姬時語咬唇,努力壓住抽噎,“你轉過去,不要看我……”
她才是難為情,該死的眼淚沒忍住,她是感受到了江曜的痛苦才會哭,可掉了眼淚,後又感到丢臉。
兩人之間彌漫着無言的窘迫,水波輕蕩,湖裡的江曜還是自覺地背過了身。
還好夜深人靜。
江曜如此想。
可偏偏在這時,後背貼上一具溫熱,随之而來的還有桂花蜜的香甜。
“你一定很疼吧?”小姑娘輕聲問。
姬時語的眼淚似乎打在了他裸_露的後背,燙得他早年痊愈的傷疤都生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