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之下,床頭的少年面容漸而柔和,褪去暗色,他一雙狐狸眼勾人又潋滟。
少年少見的乖順,他勾唇一笑,姬時語心口漏掉一刹。
果然把心病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心,親眼看他日漸好轉,病情大好,她是吃嘛嘛香,睡的好也不憂愁,這心病自然便藥到病除了。
如此想來,姬時語捧着下巴在圓桌邊落座,萍亭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粥,她輕輕推到江曜的跟前,笑意盈盈道:“這回我們便能一同吃了。”
江曜看看她手裡的紅豆沙和清香的豬肉馄饨,再看看他碗裡寡淡的白粥,最後還是一個字沒說閉眼喝粥。
這一吃,江曜沒成想,他竟是連吃了七日。
這七日姬時語雷打不動的來思芳院用膳,早膳、午膳、晚膳,頓頓不落下,江曜掐着時候,每回她都會在日暮之前趕來和他吃晚膳。
隻不過——
第一日姬時語吃白斬雞,江曜吃白粥。
第二日姬時語吃四喜丸子,江曜吃白粥。
第六日姬時語吃山藥炖烏雞,江曜吃白粥。
待第七日,江曜仍見端來的白粥,啞火了。
每日三頓飯,他連着吃三頓白粥。以往的他,能有飯吃已是萬幸,能吃白粥他并未有何不滿與怨念,隻是……
狐狸眼之中濃墨的探視直直落于坐在他跟前的小姑娘身上,她小口吃着的飯食香味便就入了江曜鼻腔。
有這麼個折磨人的家夥在身旁,吃得嘭香,飯菜又是那樣的豐盛,真叫江曜饑腸辘辘。
江曜毫不懷疑,姬時語是故意的。
故意到他這兒來,讓他隻能看,不能吃。
江曜陰沉着臉再吃不下飯,他撓了下腦後的烏發,已有近一個月不曾洗發,蓬頭垢面的,發絲幾乎粘黏,摸着很是不适。
若非在忠義侯府,他這頭發早就生了一窩的臭蟲蝼蟻。
真是鬧不懂了,就他這副鬼樣子,味道難聞至極,姬時語還能視若無睹絲毫不介懷地坐在那處,抱着吃食吃那麼香?
江曜垂下墨瞳道:“我想淨發。”
姬時語放下碗筷,她擦拭唇邊,擡眼見少年惱火地揪頭發,便喚來萍柳,問她:“林爺爺可說了江池生能下水?”
萍柳掰着手指,“小姐,算時日,應是可行了。”
“那就讓幾個人過來,帶他去淨發。”
姬時語擇了五六個丫鬟,再又挑了兩個小厮,江曜見她如此聲勢浩大,眼瞳縮了又縮,後闆着臉拒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不,你不可以。”
姬時語無視了江曜,丫鬟們便依着她的吩咐,一面燒水送去浴房,一面又将林大夫開的藥材泡在木桶之中,萍柳從姬時語房裡取來了皂膏,以便洗發而用。
都妥當後,姬時語滿意點頭,喊來小厮們,指了指江曜,“你們擡他進去。”
江曜想要抗拒,可腿腳不便,在姬時語眼皮子底下,他還是放棄亂動,由着下人們擡他進去淨發沐浴。
姬時語在後不忘叮囑,“小心點他的傷。”
江曜入了浴房不過一刻鐘,還未出差錯,姬時語剛松口氣,頃刻間裡屋傳出一陣噼裡啪啦的響動。
“夠了,别碰我!”
“出去,都出去!”
姬時語聽着裡頭,不清楚發生了何事,江曜暴跳如雷,怒吼着就要趕人。
幾個丫鬟們陸陸續續出了浴房,一行人見姬時語便候在外頭,滿腹委屈至極。
“小姐,那江公子不允奴婢們近身,稍碰一下便動手,好兇啊。”
“是啊,小公子像要吃人,太吓人了。”
姬時語算是看出來了,江曜隻留了兩個小厮在浴房,丫鬟們無可奈何近不了他身,她便擺擺手讓人都退下去了。
不多時,兩個小厮擡着江曜出了浴房,他那頭亂糟糟的烏發被洗淨,正濕漉漉地披在腦後,随着他的挪動,不住地淌水。
在忠義侯府養了近一個月,江曜脖頸、臉頰那些細小的傷口已是愈合,結了的痂掉落後,生出新的、紅潤的血肉,再由一番梳洗,整個人煥然一新。
少年的模樣本就奪目,姬時語注視着他幹淨的臉蛋,沒忍住裂開嘴笑了。
嗯,這樣果然舒服的多。
姬時語笑得眉眼彎彎,江曜在床榻坐定,她順手取來巾帕,湊近便要給他擦發,誰知少年似察覺她的想法,一雙攏着寒冰的狐狸眼擡起。
“我自己來。”
江曜搶過姬時語手裡的帕子。
他打心底的不願承認,此時此刻的他,便像被姬時語提着拎着送去沐浴的小狗,而她身為主子,極其耐心地擦拭小狗打濕的毛發。
不,他才不要。
江曜狠狠擦着發,鼻息間襲入香甜的玉蘭花香,他捧着自己的發絲嗅了嗅,再一側目。
姬時語沒走遠,她立在床邊,有些專注地看他擦頭。
那味道,自他發間傳來的,竟是和她周身的甜膩氣味,如出一轍。
江曜心頭再度一震,這種打上了姬時語印記的意味令他有點想殺人,可咬了咬牙齒,終還是強壓住繼續擦發。
忠義侯府五小姐的憐憫心當真太泛濫,随手在路上撿了他這樣的野狗,是真不怕被反咬啊?
呵,他還真想咬她了。
……
午後,姬時語回屋小憩。
午睡醒來,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她迷迷糊糊下床,未察覺繡花鞋穿錯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