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趴下!”
沈青一把将謝珩按進雪堆裡,自己也直直趴下,兩人身子都算清瘦,厚厚雪堆完全可以掩蓋住他們。
謝珩被她壓制得很不舒服:“你不是很能打嗎?”
沈青抓了一把雪,捏出兩個小雪球,嘴上不忘應他:“我又不是莽夫,有時候還是要保存實力的。”
說完,她将身子壓得更低,唯露出一雙眼睛,炯炯盯着前方,真像是冬日裡潛伏在暗處等待獵物到來的危險小獸。
火光與人聲越來越接近,甚至都能感受到淩亂有力的腳步踩過厚厚積雪,地面在微微顫動。
“簡直是太可惡了!”她突然咬牙恨恨罵了一聲,掌中兩顆小雪球瞬間脫手,緊接着是不遠處兩聲吃痛的驚呼聲。
“什麼人?不要命了?”
“哪個龜孫子!給老子出來!”
“我是你爺爺!”沈青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顆小雪球,直直飛了出去,隻聽見那邊又嗷嗷幾聲叫。
“诶喲,大哥啊,是大哥回來了!”蕭瑞的聲音在夜色裡朗朗傳來,其他兄弟們反應過來,紛紛跑上來一陣此起彼伏:“老大回來了!”
沈青這才從雪堆裡站起來,簌簌拍下身上積雪,又擡手将謝珩扶了起來。
本來沒覺得什麼的,但是看到衆位兄弟們個個長弓短箭,在火光照耀下簡直神采奕奕的樣子,突然顯得自己竟有些狼狽。
她冷眼看向蕭瑞:“我就問問,你們覺得良心過得去嗎?我為了養活咱們這上上下下幾千号兄弟,賺那一百金,簡直嘔心瀝血跟謝珩在與虎謀皮,你們居然趁我單刀赴會九死一生的時候,在這裡打獵快活?”
賴三嘴快:“老大,你要萬一被抓了,我們到時候去把你救出來就行了。”
沈青翻了個白眼:“那我要是被殺了呢?你還能把我救活?”
賴三想了想:“謝珩應該沒有這麼笨吧,你這麼個大人物,他還能直接殺了你?不再利用利用了?”
沈青一張清隽的臉越發陰沉,她旁邊的謝十三……看起來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
還是蕭瑞更會說話:“大哥,兄弟們都是心疼你辛苦,專門給你獵了一隻野鹿犒勞你的!你現在又有嫂子,還有公子,得喝點鹿血酒,大補!”
野鹿?那不錯!
沈青眼睛一亮,忽而又暗了下去,看向謝珩:“但是謝十三受傷了,我們還是先回小金頂吧。”
“不急這一時,反正傷口剛才已經紮緊了,”這次謝珩難得地沒有掃興:“我上次聽你說,雪夜裡打了獵物,就地燒一團篝火烤了獵物來食用很有意趣,我也想試試。”
沈青愣了愣,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剛剛這人似乎沖着她溫溫和和笑了一下。
他清雅一笑的樣子,甚美。
難怪有人為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萬裡江山拱手他人。
對比起來,她的謝十三隻是想看個篝火而已!有什麼不能滿足的!
“還杵在那不動幹嘛?趕緊生火烤肉啊!”
沈青招呼兄弟們趕緊動手,雪地裡很快就燒起一團烈烈篝火,新獵的一整隻野鹿被架上火堆,燒得焦黃流油,香味四溢。
除了那隻野鹿,還有一些雉雞野兔之類的,也一并拔了毛放了血架在火堆裡烤。
兄弟們紛紛席地而坐,大口撕咬着熱乎乎的獵物,再就着熱燙燙的烈酒,在這冰天雪地裡,别提多暢快了。
滿耳的聒噪裡少不了各種污言穢語,謝珩原先隻覺得污耳,現在已經聽習慣了,隻面不改色靜靜都聽着。
還有中間零星混了幾個女匪,全無女子行儀規範,身上同樣别了短刀弓箭,毫無芥蒂坐在男人堆裡,亦同樣喝酒吃肉,忽然覺得她們竟也自在。
以及沈青,雖然是這裡的老大,但是好像在這裡并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所有人都歪七倒八亂坐一氣,你從我壺裡喝一口酒,我在你手上咬一塊肉。
大概是原本今天他不會再回來的,可現在竟然還跟他們坐在一起,看着他們這樣喝酒吃肉,這種境遇有些奇妙。
如果他們不是作惡多端的山匪,隻是勞作一天後席地而坐的普通百姓該多好。
沈青在一頓大快朵頤後,突然注意到身邊還坐了個不動如山的人,于是挑了一塊香嫩的鹿肉給他遞過去:“你也嘗一嘗啊。”
謝珩盯着她手上那塊肉,并沒有伸手去接,原因無它,主要是他剛才眼睜睜看着這塊鹿肉是沈青從另一個兄弟黑黢黢油膩膩的手中拿過來的。
沈青已經開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知道你們這種世家公子吃東西,講究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嘛,以至于你們從小到大都沒嘗到過食物最原始的本味,可真是對不起這些食物生長成這樣的味道,非要被你們加些鹽油醬醋強行改造,多可憐。”
謝珩終究還是伸手接過,他真是不想聽她各種理直氣壯的歪道理。
沈青不依不饒,偏頭看着他:“吃一下,看好不好吃嘛。”
他無奈,隻好撕下表面看上去烤得焦黃的那一層肉,一點點放入嘴中咀嚼,有一點肉質的香味,還有柴火煙熏味,以及粗糙的土腥味……
看他吃得如此謹慎模樣,沈青也不再勉強,隻是覺得頗為遺憾:“這樣好吃的東西你不會享受,真是太沒口福了!”
“老大,新鮮的鹿血酒出來了,你趕緊先來嘗第一口!”賴三手上拿了隻羊皮酒囊,獻寶一樣遞到沈青手中。
一股濃濃的腥烈味撲鼻而來,連沈青聞了都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見她遲疑,賴三又特地強調:“這隻是聞着腥味兒大,但裡面咱摻的都是最烈的高粱酒,喝到嘴裡就沒有腥味了。”
然後還非常體貼壓低了聲音:“老大,這可是讓男人雄風大振的好東西,讓你更加威猛。”
沈青抿着唇沉默了一瞬,那這酒……該給謝十三補補?
這麼想着,她拿羊皮酒囊往謝十三面前一遞:“要不你來喝?”
謝珩撐着身子往後挪了挪,擲地有聲:“不必。”
“好吧,那還是我來嘗嘗。”
為了不顯自己扭捏,沈青痛痛快快仰頭喝了一大口,除了腥味難聞,入口以後确實就隻有烈烈酒味了,也還是能接受的。
隻是不知道這酒……女人喝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反應吧?
賴三帶着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離開,沈青就着烤得噴香的鹿肉,又喝了兩口鹿血酒,說來這還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喝傳說中的鹿血酒,越喝越習慣,就着鮮烤的鹿肉,這樣的吃法真是絕配。
“你少喝點吧。”謝珩的聲音在耳邊略顯生硬傳來,她瞥過去,他正冷眼中帶着幾分警惕也看着她。
“行,那不喝了。”沈青配合地收了酒囊,确實已經喝了好幾口,她也不是每次都想喝醉。
這一動作在兄弟們看來,他們老大對謝十三可真是寵溺啊!
“咱們老大可真是個怕老婆的!”
“是啊,咱們老大可聽夫人話了!現在又聽謝十三的話!一碗水端得真平!”
“怪不得老大最招人喜歡,男人女人都喜歡!”
沈青聽得飄飄然,也很大方向兄弟們傳授經驗:“男人嘛,在外頭當然要頂天立地,回家了,對老婆那肯定要伏低做小言聽計從。”
說着不自覺又打開酒囊,剛想再來一口,一下就對上謝珩淩利眼神,她又默默将酒囊蓋上,輕咳兩聲:“都記住了啊,以後你們要是成家了,聽夫人的話才會發财!”
“好!記住了!”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有人趁興将酒潑進篝火中,火光騰然往空中直竄。
哄鬧過後,蕭瑞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小小口琴,橫在唇邊,就着柴火的噼啪聲,竟吹出了雪夜裡很應景的慷慨悲涼,婉轉悠長。
就着琴聲,兄弟們有的繼續暢飲,有的凝神細聽,還有的已經躺在地上打起了鼾聲。
沈青也抱膝坐着,閃爍火光下,她眉眼清亮地望着火堆邊吹琴的倜傥少年。
若是以前,謝珩隻會覺得眼前一切粗俗不堪,簡直不可登大雅之堂,現在卻蓦然生出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虛妄感。
實在難以想象,原來一個悍匪頭子,跟自己手下竟然是這樣的相處方式?
自與沈青相識,他總覺得這人輕佻随意,莽山上下毫無紀律可言,一直不明白這該如何服衆。
今夜他好像找到了一點方向。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沈青這般身手,無論他每天怎麼吊兒郎當,也很難不讓人服氣吧。
沈青小半張臉突然湊過來打斷他的思緒:“聽嶽瑛說,謝珩的琴聲天下絕妙,那你應該也會彈一點兒吧?”
他也沒否認:“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