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跟沈青同床共枕這件事,謝珩已經摸出一套應對方式,隻要順從一些,不去亂招惹他發脾氣,一般沈青也還是會遵守諾言,不做太逾矩的事情。
尤其今日,沈青下山玩了一日,明顯是累了,躺在被窩裡胡亂扯着他說幾句話,他都耐着性子應付下來,很快便聽見耳邊傳來入睡後的均勻呼吸。
可算是又捱過一晚。
謝珩雙眸也漸漸合上,也可以淺寐上幾個時辰,突然一陣猛烈的敲門,把榻上兩人都驚醒。
沈青眼睛還沒睜開,先破口大罵出來:“肯定是賴三!大半夜攪我好夢!”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謝珩身上骨碌碌爬下去開門:“今晚你要是沒有個驚天大事,你就完了!得虧我是真的在睡覺,不然我一定宰了你!”
賴三一面自認倒黴今日正好是他值守,一面硬着頭皮取出一個皮封的信件:“老大,真要緊事,謝珩派人送來一封親筆手書。”
嗯?
沈青臉上的怒意頓時消減了,她前腳剛帶着謝十三下山,後腳謝珩就送信上來了,有意思。
“這謝珩是一覺睡了十多天,今天終于睡醒了嗎?”
她嘟囔着拆開信封,榻上謝珩一聽到“謝珩”二字,也披衣坐起身來。
賴三湊過來問:“老大,這信是謝珩的筆迹嗎?會不會有詐?”
沈青正舉着信細讀:“是謝珩的字迹,他那篇親筆手書的讨賊檄文我看過很多遍了,是他字迹沒錯。”
見沈青沒有懷疑,謝珩不動聲色剛松了口氣,空氣裡忽然“嘩啦”一聲,沈青一把将那封信撕了個幹淨。
謝珩訝然,忙下了榻:“你怎麼把它撕了?”
沈青莫名其妙:“你這麼緊張幹嘛?”
謝珩隻好平複了語氣解釋道:“你不是一直在等他的一個态度嗎?現在他給你回信了,如今大家都達成了暫止兵戈的共識,你為何又要把信件撕掉呢?”
沈青重重“哼”了一聲:“我最看不慣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決定暫時不對莽山用兵,一來是他自己權衡了雙方各自實力,不想兩敗俱傷,二來大概是看你在這山上,還是顧全了一些你的性命。又不是我求着他退兵的。”
謝珩歎了口氣:“所以你是哪裡不滿意?”
“你看我當時給他寫的信,多麼有誠意地表達了我對他的問候,是不是?”
“嗯……是吧。”
謝珩勉強應了一句,就他那封問候信,還真不知刺史府的手下們看了後有沒有氣吐血。
“對吧!你看看我的态度,你再看看謝珩的态度!”得到肯定後的沈青更來勁了:“還要跟我約法三章?不可濫殺無辜,不可強占私人财物,不可興師作亂,這不都是對我單方面的約束嗎?和談就要有和談的态度,憑什麼還對我提這麼多要求?”
賴三在一邊也聽得義憤填膺:“就是,他那破檄文還罵老大刁蠻霸道,其實他自己才是衣冠禽獸、人面獸心!”
謝珩無奈地撚了撚眉心:“……你們不要随便學了個什麼詞就亂用。”
把信件撕得粉碎後,沈青心裡舒服多了:“賴三,你讓送信的人回去告訴謝珩,他求和的态度我看到了,至于那個什麼破約法三章,我可不會理,他要是看不慣,有本事就攻上小金頂吧。”
說完注意到謝十三臉色不太好,她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謝珩不懂事是謝珩,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因此遷怒你的。”
“……多謝。”
有了謝珩明确了求和一事,這一晚沈青四仰八叉睡得更香,一覺醒來,竟然睡到日上三竿。
難得地,連日陰雪,今早窗外居然有了些許日影。
她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心情愉悅地翻個身準備看一眼枕邊玉容,可惜轉身瞬間,她一早上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枕邊一個人影都沒有!
别說枕邊,整個房間裡也空無一人。
好家夥,居然把她的話當空氣?虧她昨天早上那麼嚴肅地通知過他,務必讓他等她醒來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他居然完全沒有聽!
沈青氣騰騰翻身爬起來,出了房門一問,才知道原來謝十三是去給蕭瑞上早課去了。
說起來,蕭瑞的功課是耽誤一天了,正好無事,她便打着哈欠往草廬那邊去,看看那小子學得怎麼樣。
到了草廬外,她放輕腳步,這次竟然沒有聽到裡面傳出一問一答的講學聲,清清靜靜的,兩人在裡面幹啥呢?
湊到窗邊,隻見兩人正相對而坐,都聚精會神盯着中間的棋盤,蕭瑞手中執了一顆黑子,緊蹙着眉頭猶疑不定,謝十三手中撚一顆白子,氣定神閑等着對方落子。
草廬另一側軒窗也被竹竿半撐着,窗外山影雪色與廬中兩人側影相互映襯,到底是近朱者赤,與謝十三坐一起對弈的蕭瑞,要是不告訴别人他是山匪,真是與世家子弟風姿氣度别無二緻。
沈青推門進來,兩人正在棋盤上酣戰,都沒有多看她一眼,她便盤腿在兩人身側坐下觀戰。
空氣裡安靜得隻有時不時棋子落定的聲音,這讓她很不習慣:“為什麼今日不講學了?”
謝珩娴雅落下一子:“對弈也是君子之道,已經講了幾日學,換種方式修煉一下心性。”
沈青似懂非懂“噢”了一聲:“那蕭瑞心性怎麼樣?”
謝珩專注着棋盤,也不忘答她:“雖然開蒙得晚,不過……是個天生善謀者。”
沈青不由得眼前一亮:“真的嗎?評價這麼高嗎?”
蕭瑞本來正在為下一子而糾結,正好聽沈青一問,他也期待謝珩的答案,聽見這樣的誇贊,忽然自信起來,落下方才糾結的那一子。
“喜怒不該形于棋局,一念之間,背後是千軍萬馬。”謝珩出聲提醒他,擡手便收掉了一大片黑子。
“哎呀,”蕭瑞扼腕歎息:“方才疏忽了,沒有多看兩步,該從長遠計才是。”
沈青托腮望着棋盤上錯落有序的黑白子,以她淺顯的基礎來看,足夠看得眼花,頓時有些不耐煩:“最煩這種走一步需要往後看三步的事情了。”
謝珩忽而問她:“凡事隻顧眼前的話,真不知這麼多年你是怎麼經營莽山,還能讓莽山日益壯大的?倒真是想請教一下。”
沈青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實力絕對強大的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率性而為的,反正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才不必這樣瞻前顧後。”
方才已經輸了一着棋的蕭瑞又無奈又嫌棄:“大哥你看棋就看棋,你好吵啊。”
沈青白眼一翻:“行吧,我不說話,你好好下。”
難得蕭瑞在下棋的時候,對謝十三産生了幾分恭敬謙卑的配合态度,為着他這個學習态度,她先忍了!
草廬裡又安靜得隻剩下偶爾的落子聲,沈青用手支着腦袋默默看棋,在一下又一下輕而脆的落子聲中,沉沉合上了眼皮。
她支着腦袋的方向正好對着謝珩,兩人隔得很近,謝珩略一擡眼,都能看清她覆下的長睫因睡得并不安穩而微微顫動。
像一隻振動翅膀的蝴蝶。
蕭瑞因為連連失利,手上落子越來越重,擾得沈青在半夢半醒中不耐煩地蹙起了眉頭,謝珩舉棋下意識停了一下,還好沒醒,不然多半是要開始發脾氣了。
“吧嗒!”
又是悶脆一聲,沈青倏爾睜開雙目,睡眼惺忪中果然帶着濃濃的不耐。
謝珩若無其事地别開視線,将目光重新落到棋盤上。